“死……”
    深黑色的天穹,莹白的巨手,两者结合起来,是如此的醒目。
    如此的诡异。
    甚至让人一时间难以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判断出错。
    也许,那并不是人的手,而是一株模样近似的,从天穹垂落的苍白色植物。
    相比于前者,这个猜测无疑更“合理”。
    然而,当林拓的声音落下,压过爆炸声、狂风,以及下方的“海啸”,进入其余帝国人的双耳。
    这些远来的客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人……”
    这一刻,许多人才确定,这个世界中,的确存在着某个有着清晰的意识的敌人,并且对方甚至掌握了他们的语言。
    那么想来,这遮天般的巨手,大抵也是某种“战法”。
    虽然受限于能源供应,上野星区没有对应灵界领主的“超脱级”人类强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战法”、“法术”、“道术”以及诸如此类的能力缺乏认知。
    “是毁灭了基地的那个暴徒?亦或者,是他们的同伴?”
    庞大的指挥舰大厅内,十几名高级军官借助着镜头,通过屏幕望着外界,生出同样的猜测。
    到这时候,他们岂能不知,自己等人很可能落入了对方布置的某种“陷阱”中?
    而猜测到这点后,他们并未惊慌,亦或者恐惧,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对帝国军人来说,相比于诡异莫测的未知,明显是有明确的敌人的情况更好应对。
    倘若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他们很可能会恐惧。
    可既然确定这是陷阱,心中的紧张反而减轻了。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古怪,但逻辑其实很清晰。
    他们对舰队的实力足够自信,相信与一个落后的文明或一些超脱强者对战绝不会落于下风。
    虽然如今对方施展某种能力,一击毁灭了他们数十艘战舰。
    看起来惨烈。
    可实际上,那些被抓爆的,要么是外围防卫舰。
    要么是能级较低,逃逸速度慢的低级飞行器,且内部的人员并不多。
    最关键的是,既然是蓄谋已久的陷阱,那么从逻辑上分析,对方的第一次出手应该是力量最强,战果最大的。
    而饶是如此,也没有伤到舰队的核心,那么,接下来自然就到了反击的时候。
    “传令,动态阵型自由打击!不管这只手是什么能力,先摧毁它!”
    一号指挥官迅速做出命令。
    随着他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响起,整个因为躲避而分散在天空中的舰群立即行动了起来。
    一艘艘战舰表面撑开以太防御罩,同时开始以不固定的轨道,在天空中自由移动,速度极快。
    躲避着那只莹白大手的袭击。
    在那个“杀”字传出的同时,那只大手就已经再度摊开,伸展,挥舞,试图摧毁其余的战舰。
    空气因而发出沉重的,撕裂般的爆鸣。
    然而,有了准备的银白战舰们却灵活异常,虽也有少数躲避不及被生生拍碎,化为火焰,朝着下方的大海坠去。
    可多数飞行器灵敏地从指缝和手掌边缘躲开。
    同时,搭载于这些充满了未来感的造物表面的扁平炮口纷纷拉起,灵活地调整着方向,朝着莹白巨手,轰出一道道炽热的以太射线!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白炽光线,携带着恐怖的热能,轰击在林拓的大手上,白发出刺目的亮光,仿若要将其融化。
    而面对反击,莹白大手表面竟荡开水波的层叠波纹。
    在沙盘的规则中,林拓这个操控者的肢体原本是隐形的。
    只是因为从肌肤毛孔中流淌出来的以太,包裹住了每一寸肌肤,涂了厚厚的一层,这才显出了如今的模样来。
    此刻,两股以太能量彼此碰撞,双方对能量的消耗速度都瞬间拉满。
    中心指挥舰内,原本跳到了80秒的倒计时因为能源变化,而恢复成了150秒,使得重回灵界的进程被拉长。
    而随着对方的反击,即便有以太防御,强烈的痛觉仍旧不可避免地从掌心向上蔓延。
    这一刻,林拓只觉自己的手仿佛放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中,体内十数万点的以太也以恐怖的速度下跌。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感受不到那强烈的痛楚,只是死死盯着沙盘内部。
    只有骤然赤红的肌肤,以及额头上滚滚落下的汗液仿佛才宣示着这场对抗的凶险和艰难。
    深入了解过帝国战舰的他很清楚,这些钢铁造物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法术抗性。
    并且,从沙盘维度释放法术,一来对方抗性强,二来,穿梭维度的延迟就足够让对方有足够的时间躲避。
    更不要说,无垢之花能将对方留下的时间不会佷长。
    一旦其成功脱离沙箱,回归灵界,对方有了提防,再想故技重施就难了!
    因而,在时间仓促的情况下,他宁肯用这种物理攻击的方法。
    然而……随着帝国舰队越发适应战斗节奏,战斗的天平也愈发向帝国人倾斜。
    ……
    “调集能源!维持攻击!和它拼消耗!”
    六号沙箱内。
    双方的战斗进入白热化,莹白巨手表面的波纹在持续的攻击下有了变淡的迹象,不时有被拍碎的战舰,燃烧着坠落。
    将漆黑的海面短暂点亮。
    然后便被无数嗷嗷待哺的苍白植物蜂拥吞噬,熄灭。
    指挥大厅内,屏幕上的倒计时用相比于正常秒速缓慢了许多倍的速度缓缓倒数……约莫要过好几次心跳,屏幕上的数字才会跳动一下。
    可饶是如此,倒计时也只来到了二十秒这个时间点。
    站在这里的十几名高级军官表情不一而足,从开始的凝重,到后来的惊愕,到现在,眼看着天空中那只大手显出疲态。
    他们的神情也松缓了起来。
    “看样子,它撑不住多久了。”一名军官笑道。
    交战之初,他们还曾因为那只大手澎湃的,近乎无穷无尽的以太供应而紧张了一阵。
    然而,相比于战舰群用高能量束轰击,那只大手虽然显得可怕,却终归太笨拙了。
    “空有强大的能源储备,却不懂得合理利用,果然是野蛮文明的风格。”另外一名军官用胜券在握的姿态评点道。
    旁边有人提醒道:“不要掉以轻心,就算我们可以获胜,也未必可以轻易抓到它,截至目前,我们都没有找到藏在背后的敌人本体。”
    顿了顿,那人又道:
    “而且,记得上次总督出手拦截,对方也不只有一个超脱强者。”
    “的确。”一号军官吐气,“不要轻敌,谨慎起见,保持最高强度攻击,等倒计时结束,全部舰群退回灵界,不要恋战,拉开距离再重新进入物质宇宙!”
    场中,虽有人不以为然,但却没有违背,同时点头:“是。”
    这时候,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最后十秒。
    整个战舰群,表面除开以太防御层外,那一层灵性能量罩也有了重新出现的迹象。
    “不对。”突然,从始至终,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的上野总督开口说道。
    引得众人望来。
    “什么?”有人问。
    穿着古典长袍,以投影形式存在的总督没有转头,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那张全体公民票选出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的疑惑:
    “周围的空间似乎有些紊乱。”
    空间……紊乱?
    众人还没等表现出疑惑,突然,场上情况突变!
    天幕中,那与密密麻麻的战舰群纠缠在一起的,显得有些黯淡无光的大手表面,突然有浓郁的以太溢出,眨眼间补充。
    恢复了全盛状态。
    释放出灿灿光华。
    “全体闪避!”
    “注意封锁,防止其逃离!”
    公共频道内,指挥的声音响起。
    在所有人看来,这一幕显然是那只巨手的某种“回光返照”,或许,是对方感受到了自身的败象,从而将剩余的以太注入。
    在“死亡”前进行拼死一搏。
    亦或者,是利用短暂的全盛状态,尝试逃离。
    而面对这种情形,正面对抗显然不是明智之举,牵制,封锁才是更好的战术。
    在场,无论是指挥,参谋,还是各个战舰的舰长,都并不觉得这种策略有任何不对。
    只有上野总督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明显。
    下一秒,那只巨手的举动则超出了众人的预想。
    没有进行疯狂的攻击。
    也没有尝试向天空逃离。
    而是轰然坠下,朝着黑暗大地坠去!
    是的,向下!
    这有些超出了帝国军人们的预想。
    是要朝下方逃离么?
    追击?
    还是不动?
    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因为下方那无穷无尽的,蠕动的,拥有着强烈进攻意图的植物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他们看来,那些植物无疑是“陷阱”的一部分。
    “试图引诱我们追击?难道说,另外一个超脱强者藏在下方?或者……干脆是借用了某种超凡物品的力量?”指挥中心,一号军官皱眉,犹豫了不到一秒,便有了决断:
    “全体,拉升高度,准备回返灵界!”
    作为占据着“优势”的一方,他觉得没必要涉险。
    只要返回灵界,就可以更从容地安排战术。
    听到命令,天空中的战舰们纷纷停了下来,悬浮在半空,表面的灵性能量罩愈发明显起来。
    开始一边观察着巨手坠落,一边等待撤离。
    “啊……下面……”然而很快的,频道中就有人惊呼。
    继而,越来越多的人们发现了不对。
    下方,原本是一片漆黑,可随着莹白的大手坠落,也照亮的部分区域。
    原本,那淹没大地的“海洋”竟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枯竭的迹象。
    那茂密如野草的苍白植物,也似乎没有先前那般活跃,如同瘫在沼泽中的蟒蛇。
    只在大手靠近到足够距离,才重新动弹起来,尝试攻击,却显然无法伤害到那只巨手。
    大手在地上飞掠。
    眨眼间,就来到了一处“山坳”处,狠狠刺入大地,将一片苍白密林毁灭,与此同时,巨手掌心,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林拓的分身蓦然出现,半个身体藏在掌心,一抓,喷吐出一团火焰,便将那包裹在密林深处,正释放灿灿光华的无垢之花包裹住。
    旋即,将其花茎生生扯断!
    并收入掌心内部。
    再然后,没有任何一秒的停留,整只大手蓦然升起,在战舰群的包围圈外,以恐怖的速度朝着漆黑的天穹遁去!
    而失去了无垢之花的滋养,爬满了整个星球的苍白植物开始迅速腐烂,衰败,干枯。
    地面上的还好。
    而原本附着在沙箱四周的“界壁”上的藤蔓纷纷坠落下,显露出的,却是一道道满是星光的裂缝!
    裂缝!
    那原本坚固无比,密不透风的沙箱“界壁”上,竟不知何时,已经密布裂纹。
    将宇宙中,太阳,以及遥远处无数星辰的光辉一同吸纳进来。
    而这裂纹还在生长,蔓延,从四面八方,朝着上空扩散开。
    在漆黑的沙箱中,显得无比醒目,看上去,就仿若是天边,无数徐徐扩撒的闪电!
    “这是……什么?”频道中,有人发出疑问。
    然而,却无人能给出回答。
    只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开始蔓延。
    ……
    离山武馆,书房中。
    林拓将疼痛无比的手掌收回,却无暇关注身体的伤势,而是死死盯着眼前的虚拟面板。
    准确来说,是上面疯狂闪烁的文字。
    脑海中,回荡着“熟悉”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
    【检测到大量异常冗余数据!】
    【运算逻辑错误!运算逻辑错误!】
    【沙箱算力已超载!沙箱算力已超载!请立即处理!】
    【“创造模式”衍化环境遭遇破坏!】
    【隔离罩破损!数据泄露中……】
    ……
    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信息疯狂跳动,闪烁。
    然而,林拓却没有任何一丝意外和担心,那双眸子,反而是愈发溢出光彩!
    破损!
    警报!
    这才是他为帝国军队准备的真正杀招!
    他从没觉得,只凭借降维打击,就可以覆灭一个高等文明的星区军队。
    那未免太幼稚!
    从开始,他埋下的真正杀招就是这个!
    曾经出现于二号沙箱,祈愿蜡烛灾难中的那次沙箱破裂事件!
    当时,疯狂增殖的蛋糕破坏了衍化环境,从而导致太平洋上,黑箱破碎,全球投影。
    而林拓方才之所以忍着疼痛,死命用这种看似“笨拙”的方法与对方战斗,就是为了强行干扰沙箱环境!
    要知道,对于六号沙箱,他没有额外分配任何算力!
    也就是说,其本身的算力和稳固程度并不算高。
    此前,他利用无垢之花采集以太的时候,就发现一旦浇水太多,苍白植物生长过快,沙箱就会出现不稳的情况。
    而在系统升级,他对其工具箱内的功能有个更深的了解后,一个想法就应运而生。
    通过战斗,令自己和帝国人将大量的以太消耗在沙箱内部!
    通过战斗,令战舰运行增加沙箱内复杂度!
    通过战斗,令本就因为注入了太多的水,而导致的不再稳固的沙箱越发接近崩溃的极限!
    从而将其推到破碎的危险阈值!
    并于关键时刻撤离,然后……便会激活衍化沙盘的“安全措施”。
    就像……当初二号沙箱破损时候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我要的不是阻止它,而是加速它。”林拓心中低语,就只见虚拟面板上再次出现了“熟悉”的提示:
    【检测到沙箱环境异常值突破警戒线,是否开启“格式化”?】
    【注:“格式化”将不可逆转地删除当前沙箱环境数据,所有生命、物质将回归于基本粒子】
    ……
    是的。
    他为帝国人准备的真正杀招,不是所谓的降维打击,而是……
    “格式化啊……”
    林拓叹了口气,念头于提示出现的瞬间并给予了对应的指令:
    “格式化……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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