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城外瞧过她爹,不过是想攻下了建康,堂堂正正地对她爹讲“爹,我回来了,你的冤仇也已得报”。
    如今,她瞧着应该熟悉,实际陌生的建康,只是在心里默念着“爹啊,你得帮帮我”。
    梁生赶着马车在城西转了一圈,玉宝音当真买了几匹缎子,大多是男子的式样。
    而后,她让梁生将马车赶到了赫连上的府外,停在了巷子里的后门边,她抱着缎子对那个从内探出了半颗脑袋的半聋老仆道:“永长,我上哥哥可在府上?”
    永长又将门打开了一些,迈步立在门槛之外,睁大了眼睛将她使劲瞧,半晌才道:“你是……”
    玉宝音道:“你糊涂了?我买了几匹缎子给上哥哥做衣裳,别挡我的路,再将我的马儿喂饱。”
    这话好像以前听过,永长癔症了一下,玉宝音便从他的身边飘过,他想抓都抓不回来呢!
    他赶忙将大门全部打开,对着梁生几个道:“进来,快进来!”唉,这是讨债的……回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欠了何人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就算今生还不了,还有来世呢。
    赫连上也是打后门回府的。
    永长一看见他就讲:“许是公子在等的人…来到了。”
    “当真?”赫连上惊喜道。
    “小的老了,眼也污浊,瞧着那位和从前还有那么些相像。”
    赫连上淡笑了一声道:“看来你还真的是老了。”她与从前已经大不一样。
    从前他比她高了半个身子,如今却顶多比她高出一头。
    从前她的小脸是圆乎乎的,如今已经长出了尖尖的下巴。
    从前她最喜欢的是他,如今谁也不知哪个是她心里最重要的。
    时间总是让人改变,不变的只是看人的眼光。
    虽说瑞王在世时是真拿她当男儿养,可谁能想到她真的会领兵打仗。
    秦寒一直不相信的事情,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瑞王的玉面军,除了她谁能号令得了。
    所以,她哪里还是她呢,她已经从一个公主变成将军了。
    赫连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而是在府中随意转了一圈,又转回了后门,去了紧挨着后门不远的一个小院子。
    那里已经空了八年了。
    除了他,和那只已经老迈的肉团,偶尔会到那里转转,其他的人只要踏进一步,他便要大发雷霆的。
    那里是他府上的禁地,唯有一人可以随意出入。
    赫连上推开了虚掩着的门,首先瞧见的是霍桥。
    霍桥冲他抱了抱拳,一语不发。
    赫连上并不认识他,只问道:“人呢?”
    里头的慧春听见了声响,一掀竹制的门帘,对着赫连上行礼道:“上公子来了。”仿佛他才是这府上的客。
    赫连上倒是认识慧春的,叫了声“姑姑”,展颜一笑。接着他进了内里,就见玉宝音抚摸着肉团,看着他笑。
    他恍惚了一下,还是生气地道:“谁叫你这么莽撞的!”
    她的声音惊了肉团,它弓了身子,冲他叫了一声,而后跳上了桌案,与他对视着。
    他坐在了玉宝音的右手旁,用手驱赶肉团道:“都说狗是养不熟的,原来猫也是一样。”
    玉宝音自然清楚他在气什么,她道:“秦冠还在皇宫,我若是直接攻城,结果一定是不好的。再说我如今只有五万的人马,城中却有十万,攻城战里头,想要以少胜多,是很难的。我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有冒险进建康。”
    那些个原因,赫连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永远不知他气的究竟是什么,他道:“我离开长安之时,你舅舅将秦冠托付给我,我自然是个说话算话的。你就是不来,我也准备差人往城外送封信。我原以为你已长大,该学会等,可实际上竟还是个急躁的性子。如此看来,你打的那些胜仗,不是因着你能耐,而是因着对手太蠢罢了!”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教训玉宝音,她娘可以,赫连上也行,只因这两人从她小时就在教训她。若是换作萧景,她都不一定会服他。
    她就是这么个倨傲的性子,毛病也挺大,可旁的人就是不能说她。
    赫连上这么说的时候,玉宝音没有反驳,更没有说话。
    赫连上便道:“我知,你不过是…对我没信心罢了。”
    玉宝音一听这话,也有些怒了:“我爱逞强不假,你又何尝不是呢!你的处境,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处境是不怎样,与赫连家的关系名存实亡,又不得秦寒的信任,还被宇文家的蠢货死死压制着。
    怎么让秦冠脱身,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不是爱逞强,不过是怨她不该不信他,更不该涉险罢了。
    不过,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她既已经进城,赫连上便有了别样的想法。
    他的胆子不大,可野心比胆子大,如此一来也和玉宝音一样成了敢冒险的。
    他问她:“你怕吗?”
    玉宝音“切”了一声道:“废话,怕就不来啦。”
    赫连上便又问了:“那你现在可还相信我?是和小时一样的完全相信,可不是嘴上随意说说的。”
    玉宝音眼睛一眯道:“你要把我卖了?”
    赫连上点了点头,还对着她笑。
    外头的霍桥已经拔了刀,就听里头的玉宝音讲:“那秦寒…我想亲手杀掉的。”
    语气略带遗憾。
    霍桥一愣,想起了他爹说过的话,“以你的脑子,只适合冲锋陷阵,弯弯绕绕的事情是做不来的”,果然还是他爹了解他。
    唉,那二人能不能好好的说话?
    赫连上的最后一句话,霍桥倒是听懂了。
    他道的是:“我只要秦寒的半条命,剩下的半条给你留着。”
    两个行动派到了一起,思维的跳跃,根本叫人赶不上趟。
    霍桥和梁生糊里糊涂地听了两人的吩咐,便与他们分开行动了。
    赫连上将玉宝音和慧春带进皇宫的同时,霍桥和梁生依照赫连上交待好的,骑着两匹快马,硬是赶在城门的守卫换班之时,闯出了城门,去金斗河搬救兵去了。
    秦寒瞧见玉宝音的那一刻,只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他不可思议地问江文康:“你瞧,她长的像不像瑞王?”这是还没有怀疑起赫连上,而是在怀疑玉宝音的真假。
    江文康也将玉宝音来回打量,末了,又打量着赫连上。
    他道:“昔日赫连中郎拒了赫连宰相亲保的婚事,建康城中的许多人都在讲中郎是要等着宝音公主回来呢!呵呵,怎么公主一回来,中郎就如此对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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