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死!”严方哭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就是看我这种人不顺眼,可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我没有啊!我就是嘴上不饶人,说了点乱七八糟的话……但只听过杀人偿命,没听过有人说话偿命的啊!侠士,你放过我啊……”
    又一枚铜板飞射而出。
    绳子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拴不住刀子,眼看着刀尖就要刺进自己的眼睛里,严方终于崩溃了,他闭上眼睛,大哭起来。
    “我不想死啊!虽然我老婆孩子都死了,但我还是不想死啊……”他闭着眼睛哭嚎道,“我知道,我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义,没钱没权没朋友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嫉妒别人,我还能干什么?我也不想的,如果我像暮蟾宫一样,一出生就什么都有,我会嫉妒别人吗?我没有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绳子渐渐开始松动,刀子朝着严方的右眼开始下落。
    那一刻,严方脸上布满汗水泪水鼻涕,心中布满恐惧悔恨难过。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女儿,其实他曾经有过一个美满的家的,妻子虽不美,但勤劳忠贞,从不嫌弃家里穷,总是用温柔的眼神鼓励他,让他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和骄傲。后来他们生了个女儿,他已经很满意了,但妻子却一心想给他生个男孩子继承香火,所以带着女儿去寺庙里上香,结果遇上了匪徒。
    他们侮辱了他的妻子,还抱走了他的女儿。
    妻子蓬头垢面的回来,被他狠狠骂了一顿,结果隔天起来,就发现她上了吊。
    锅里还热了饭,她回来就是为了给他做这顿饭。他吃饱了,她才能放心上路。
    以前他总嫌她丑,没文化,还被贼人侮辱过,污了他家的门楣,可现在他快死了,脑子里来来回回却只有她。
    要是就这么死了,他哪有脸见她。
    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其实仔细想想,他不过是想要引人注目,从而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个乡野遗贤,证明她没有看走眼,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越走越偏……最后进了一个死胡同。
    “阿兰……”严方喃喃念着妻子的名字,流着泪说,“我错了……我只是想证明……这世界是需要我的啊……”
    下一刻,绳子脱落,刀子笔直朝严方刺来。
    最后一枚铜板射了出去,弹在刀子上,将刀子弹得倒飞出去,刀尖没入墙壁内。
    “看,你已经找到了活下来的意义了,不是吗?”男人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
    严方慢慢睁开眼,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对面墙上的刀,再看看他,大喜大悲,生死一线,他如今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严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涩声问:“你……来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悔过自新?”
    “你本是个受害者。”男人微笑着问道,“想想你受辱的妻子,还有你下落不明的孩子,你本该是最了解受害者苦痛的人,为什么最后会帮凶手说话呢?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杀死你,只是想让你回忆起来……这份作为被害者的痛苦。”
    “是吗……是吗……”严方精神恍惚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那把悬挂在房梁上的刀子没有杀死他,却一点一点的切开了他的心防。
    “你落到现在这幅田地,是因为加害者。”男人的声音从兜帽底下飘来,非常缓慢悠长,就像纤细的蜘蛛丝,慢慢探进对方的身体里,不着痕迹的修改着对方的思想,“他们夺走了你的妻子,女儿,还有钱财朋友,你应该从他们身上讨回这一切。”
    “我,我该怎么做呢?”严方迷茫的问道,“侮辱我妻子的那些匪徒早跑了,我根本找不到他们啊!就算找到,我也打不过他们……”
    “找不到他们,就先从身边的人下手。”男人微笑道,“在你附近,难道就没有值得惩罚的加害者吗?特别是那种有钱无权的加害者……对付这种人,也用不着什么高超的武艺,你有笔,有嘴,擅长谣言,能煽动人心,拿出你对付受害者的那套手段来对付加害者吧……你会从他们身上得到封口费,也会从弱者身上得到感激,甚至能从旁人嘴里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声誉……”
    严方的瞳孔开始剧烈收缩。
    他看着那男人的嘴,看着那薄薄的嘴唇在他眼前开开合合,说出令人无法拒绝的话。
    “去吧,严方。”他说,“去成为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严方为这句话心驰神往,以至于对方什么时候拔刀走人的,他都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如果不是地上床上散落的七枚铜板,他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严方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身来。
    身上的绳子早就被那个男人砍断了,严方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顺手把绳子扯下来,往旁边一丢,然后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饥饿。
    “先去面铺吃碗面,然后就开始吧。”严方心想,“我一定能成为我想象中的那种人。”
    他推开门,朝面铺走去,一路上都在思考究竟要从谁开始下手,有钱无权的凶手,究竟谁最符合这个标准?
    直到他在面铺门口,远远看见了唐娇和曹先生。
    ☆、第15章 谁有翻云覆雨手
    唐娇与曹先生正剑拔弩张,谁也没瞅见有一个人,有一双手,正在用力拨开人群,朝他们快步走来。
    “你说我诬陷你母亲,哈哈,你有证据吗?”曹先生狂妄笑道,“我话本里可有指名,可曾道姓?没有吧,我只是写了一名少妇出墙,与一名盲眼说书人偷情之事!这样的故事,你自己也没少写吧?”
    他虽没指名道姓,但细笔描绘出那两人的特征,无论是音容笑貌还是穿着打扮,全都依葫芦画瓢,以至于见过他们的人,立刻就知道话本里说的是谁。
    “哦?曹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赶紧回家写部风月故事,顺便把你死去的老娘从坟里挖出来当主角咯?”唐娇死死盯着对方的脸,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曹先生。”
    人群外,那双手更加用力的扒开人群,朝他们走去。
    “哼!”曹先生完全没注意到那只离他越来越近的手,他现在眼里只有唐娇……年轻的容貌,满腹的才气,以及层出不穷的新奇话本,这些都是曹先生噩梦的根源。商老板不明白也不在乎,但他这个同行却没法忽视这个后起之秀。
    打压她,迫害她,毁掉她的才气,让她离开这个圈子,或者嫁给商老板当个以色事人的小妾……这就是曹先生想要做的事。
    “你娘干的那些龌蹉事,我娘可干不出来。”曹先生笑了起来,他盯着唐娇的脸,一句话一句话将她逼至绝境,“说她红杏出墙,我可没冤枉她!不信你问问旁边的人,当年她有事没事就把唐瞎子喊进家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干出什么事来?”
    “你少在那胡说八道!”唐娇怒道,“你真把你胡编乱造的故事当真了吗?”
    “我不是真的,难道你是真的?”曹先生哈哈一笑,“偶然被你说中了一次,你就真当自己未卜先知?薛婆子那事被你瞎撞上了,你再撞一次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书生便从人群中挤进来,二话不说,冲到曹先生面前,左右开弓扇他的脸。
    曹先生一下子被他打懵了,等回过神来,立刻捂着脸怒吼:“严方,你想干什么?”
    那中年书生严方却不理他,他转过脸,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看着唐娇,脸上慢慢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你放心好了,唐姑娘。”严方温声道,“你是个受害者,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他的目光实在有些可怕,以至于唐娇忍不住后退一步,心想严先生……你今天吃药了吗?
    “……严方,你今天吃错药了?”曹先生跟他可没什么客气的,当下怒道,“这是我跟她的事,你插什么手?”
    严方慢慢转过头看他,目光诡异的让曹先生有些胆寒。
    “路见不平之事,敢拔刀相助者为英雄,敢怒不敢言者为百姓,还有一种人,他既不当英雄,也不肯当百姓,他选择成为帮凶……”严方说话的声音平板的可怕,那说话的神态与语调都跟平时相差甚远,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声调,另外一个人的神态,他看着曹先生,一字一句的说,“你就是那个帮凶……而我,要成为英雄。”
    ……唐娇感觉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回忆片刻,忽然猛然想起,这句话,不就是黑皮册子上的第二个故事的结尾吗?
    过去曾经一度只为加害者辩护的严生,在经历过一系列磨难或者说折磨之后,终于幡然悔悟,决定为弱者代言,从帮凶……变成一名英雄。
    听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大伙都觉得是笑话,就连唐娇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而现在真正看到结局,她只觉得背上一阵凉……究竟要经历怎么样的折磨,才能让一个人,忽然之间变成一个与过去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黑皮册子里略过了此段,但细细思量,只觉得恐怖至极。
    再看严方的时候,便觉得似乎有无数透明的蛛丝从他的手肘,脚踝,咽喉间伸出,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抓在手里,操纵他的行为,与他说出的每句话。
    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有许多,但严方自己却半点不觉得。
    相反,他觉得自己成为了他想象中的那种人。
    “你别口口声声说人家龌蹉,你那些龌蹉事要不要我说出来给大伙听听?”严方正气凛然的……开始散播谣言,“你抄袭同僚的话本,盗用徒弟的创意,现在又污蔑唐姑娘的母亲,打算让她们娘两名声扫地……说来说去,就是你妒贤嫉能,看不得别人比你好,特别是年轻人比你好!”
    曹先生简直要吐血,对方是怎么晓得这些事的?他不知道严方是在胡扯,还当对方真知道些内幕,于是立刻变得忌惮起来,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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