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怕吗?”他问。
    “怕什么?”唐娇略略倾身,抹了兰膏的头发垂了一缕在他的手腕上,蜿蜒若蛇,散发着一股淡若青梅的香气……
    “我病的很重。”暮蟾宫轻笑道,“除了家母,旁人都不敢靠近我。”
    “公子,您把我从羁候所捞了出来,我谢您都来不及,又怎会怕您呢?”唐娇努力将自己凑得更近了一些……主要是把自己的头发凑得更近了一些,谁叫她把解药都抹头发上了呢?也不知道抹的量够不够,是不是应该凑得再近些才能生效……
    许是掺了解药的兰膏生效了吧,暮蟾宫竟不再咳嗽,而是躺在白绫帐内,侧着脸,静静看着她。
    帐幔如雾,两人看着对方,都如隔雾看花,似真非真,似梦非梦。
    唯一真实的,或许只有两人交握的手。
    “好人有好报。”唐娇低声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为了快点好起来,快来嗅嗅她!
    “……呵,那就借你吉言了。”暮蟾宫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头顶上的帐子,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唐娇想去帮他倒杯水,但被他轻轻扯住手指不放,分明一挣就脱的力道,偏生这人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质,能令人平白无故对他亲近与不忍,就仿佛眼前是一件稀世之宝,令人不忍看他夭折消亡,亦不忍拒他负他。
    半晌,他终于止住了咳,轻轻吁了一口气,温柔笑道:“不用给我倒水,我喝不下去的。”
    “你这是什么病?怎么会连水都喝不了?”唐娇说,其实心底在想对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也说不清楚。”暮蟾宫轻描淡写的撇开话题,然后温和道,“对了,唐姑娘,我许久没有出过门了,给我说说外边发生的事吧。”
    “容我想想……”唐娇开始考虑给他说什么,世家公子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她还真个不知道,想了想,决定给他说上个月镇上的灯会,岂料说了没两句,便被他咳嗽一声打断了。
    “唐姑娘。”暮蟾宫温柔道,“灯会的事情可以过段时间再说……现在,我想听三更话本。”
    唐娇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又绕到这话本上来了?
    “但是这部话本很长。”她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公子,您如今身子不大好,听这么长的故事容易伤神,还是等身子好了再听不迟。”
    “没关系。”暮蟾宫的声音仍旧那么温柔,温柔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他的力量,“这个故事共分七则,你就讲第一则给我听吧。”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唐娇没法再拒绝他,只好凭着记忆,把第一则故事说给他听。
    暮蟾宫闭上眼睛,犹如假寐,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沙哑道:“有点奇怪。”
    唐娇正说到歹人往壶中投毒,令薛婆子回忆过去错人姻缘的片段,听他这话,心头突突,犹自镇定道:“有什么奇怪?不就是有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吗?”
    “可这种事并不只有薛婆子一个人在做。”白绫帐内,暮蟾宫慢慢侧头看她,“为什么这名歹人会单单找上她?”
    “……偶然吧。”唐娇试图误导他,“游侠儿偶然间听到不平事,于是热血勃发,为之打抱不平,这不是话本里常有的事吗?”
    “话本里常有,世上不常有。”暮蟾宫依旧一副病重疏懒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清醒的可怕,“就算有,也是有一没有二。游侠儿纵有武力,但也是凡人,是凡人就会畏惧官府,所以若是游侠儿犯案,一定会立刻潜逃,不会留在镇上,接二连三的犯下类似的案子。”
    唐娇试图不留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
    她现在开始觉得握住他的手,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决定,因为人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手心里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冒汗……
    暮蟾宫立刻反握住她的手不放……唐娇不知道他先前是伪装虚弱,还是现在解药开始生效,让他身上稍微有了些力气,总之她竟一时间没能把手抽出来。
    “唐姑娘。”他捏了捏唐娇的手,笑吟吟道,“你怎么出汗了?”
    “呵呵……”唐娇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扭曲,“男女授受不亲嘛!”
    “噢……是我唐突了。”暮蟾宫松开手,一副无辜无邪,温润如玉的模样,歉声道,“刚刚我是说笑的,你别在意,继续说。”
    唐娇完全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可是现在拒绝,岂不是显得她更为可疑?只好把薛婆子的故事说完。
    故事说完的时候,暮蟾宫的手在床边摸索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她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啊,公子。”唐娇横了他一眼。
    “咳咳咳!”谁也不知道他是真咳还是假咳,咳完之后,暮蟾宫一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含笑道,“若不是游侠儿下手,那就是熟人复仇?这又有些奇怪了,对方有这种手段,想复仇,几年前就已经恩仇两清了,何必等到现在……是他谋划数年之久,还是说这个人……根本是最近才到镇子上来的?”
    唐娇紧紧盯着他的手,以防对方突然伸手过来。
    如果对方现在抓住她的手腕,定然会发现她的脉搏快得异乎寻常。
    “况且以他的手段,明明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最后要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暮蟾宫,“是打算凶名杨天下,还是想要把官府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以便袒护某个人,某个知情人……”
    “我不知道。”唐娇咽了一下口水,双手交叉,握紧拳头。
    “不,你知道。”暮蟾宫温柔道,“你认识他,对吗?”
    唐娇等了很久,可这次对方再也没有笑着说,他是开玩笑的。
    他猜到了吗?唐娇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不,不行!她握紧双手,仿佛要紧紧守护手心里的秘密,她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能被他看出破绽,如果她在这里出了错,那么……那个人就危险了。她必须想办法保护他,她必须想尽办法……跟那个人再次相见。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骗过白绫帐子里的这个人。
    唐娇这样想着,慢慢张开口,一句谎言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却骤然在他心头闪过。
    “真话,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谎言,一种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在不被拆穿的前提下,选择说话的时机,选择措辞的方法,选择可以说的部分,以及应该隐瞒的部分。
    电光石火间,一句话脱口而出,她说:“不,你错了。”
    皑皑白雪般的绫帐内,暮蟾宫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实话……又或者欺骗他。
    “我不认识他。”唐娇紧紧盯着他,目光不闪不避,一字一句道,“但我想……犯人,他认识我。”
    ☆、第20章 君为棋手我为棋
    “时间大约是一个月前吧。”唐娇说,“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说这话的时候,唐娇两手抱着胳膊,看起来一副萧索害怕的模样。
    羁候所里的错误她不会再犯,想要骗过一个人的时候,光靠语言是不够的,还要配合表情和动作。
    想要真正掌握这门天赋,需要时间和天赋。
    唐娇没有足够的时间,现在她只能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天赋。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绞着手,沉声道,“但后来家里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那本三更话本。”
    她毫不犹豫的坦白了这件事,因为若是官府的人到她家里细心搜索,就会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无论是碗边沿残留的青盐亦或是三更话本,都不应该是她这种人能拥有的东西……既然左右瞒不住,索性直接坦白吧。
    “哦?都有些什么吃的?”暮蟾宫温声问道,“好吃吗?”
    这句话看似寻常,其实绵里藏针。
    无论唐娇说好吃还是不好吃,都代表她吃了对方送来的东西……可来历不明的食物,连狗都不会吃,更何况是人呢?
    “我爹我娘死后,常有人接济我。”唐娇叹了口气,一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女模样,“起初我没多想,以为是隔壁邻居,听书的客人,亦或者是……某些人送来的东西。”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她虽然家境不好,但无论姿色身段都很出挑,再配上一副吹拉弹唱的本事,自然容易引来中年好色,少年慕艾,趁她不在,偷偷往她家门前窗口塞些礼物,倒不算什么稀罕事。
    “原来如此。”暮蟾宫笑着问她,“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的呢?
    “自然是从三更话本开始。”唐娇一副后怕的样子,“我怎么也想不到,写在书上的故事,居然会成真。”
    “既然觉得不对劲……”白绫帐后,暮蟾宫紧紧盯着她,“为什么还要坚持讲三更话本上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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