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月,乾元帝已经没有了精气神儿,仿佛是剩下一个苍老干瘪的皮囊,只有那一双眼睛的深处带着对夷安等人的怨恨。
    “说起来,您到了如今的地步,都是怪您自己。”夷安斜斜地坐在了乾元帝的床边,难得有心情与他说话,慢慢地说道,“我曾听外祖母说起过你与姑祖母的故事。”
    有些怯懦的太子,才情出众的勋贵之女,当年也曾两情相悦,琴瑟和鸣。
    最后是如何走到了眼前的地步,再也不能转圜?
    “大皇子死了,您欢喜么?”见乾元帝沉默,显然对大皇子的生死并不在意,夷安也不恼,继续温声道,“之后,只怕您还得死几个儿子,究竟死了哪一个,您放心,日后,我都第一时间告诉您。不过……”她偏头想了想,继续笑道,“只项王,我就觉得该先下去等您。”
    见乾元帝这一次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显然是激动起来,夷安不过是一笑,看了看这寂静无人的内殿,喃喃地说道,“竟无人侍奉您?”
    谁愿意此时得罪薛皇后来给皇帝陛下表忠心呢?
    乾元帝地闪过一丝哀凉,口中呜呜地叫起来。
    “您娶了她,却不肯善待她。”夷安慢慢地说道,“您夺走她的儿子,不叫她养育,将他丢在东宫,叫人在他的耳边说她的谗言,母子离心来伤害她。”见乾元帝目光闪烁,显然是叫自己说中,夷安笑了笑,温声道,“您往她的心上插刀子,叫太子亲手伤害她,伤害宋国公府,您在一旁看得可欢喜?”
    薛皇后与太子的悲剧,皆是乾元帝一手造成,既然太子已死,自然是要算在他的头上。
    “既然如此,您这回睁大眼睛看一看,您的儿子,怎么去杀死另一个。”夷安眯着眼睛笑起来,声音却变得森然,起身俯视乾元帝,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然而旁人与我的伤害,千倍百倍,我们都还给您!”
    她看着乾元帝用力想要挪动自己的手央求自己,却笑了,温声道,“您那几个儿子,早将您丢在脑后,只怕如今您死了才是他们心中称愿,这样不孝,还要来做什么?不如我帮您清理门户。”
    “不要与他再说。”萧翎守在外头,听到这里见夷安的脸色很不好看,急忙大步而来扶住她低声道,“只看日后就是。”
    乾元帝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妻强夫弱,能走到什么境地?!
    当初他与薛皇后也是如此,可是不过几年,真心就变成了敌视。
    “我们不一样。”萧翎敏锐地感到乾元帝的恶意,俯身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你的心里只有自己。可是我的心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有的却是夷安。”
    乾元帝想要讥笑这荒唐的话,却笑不出来,用力地喘息起来。
    “走吧。”夷安扣住了萧翎的手,眼角生出了真切的笑意,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快速地破开,一片的清朗。
    “不过是嫉妒。”萧翎听话地叫夷安牵着自己的手,小声说道,他转头见夷安温和的笑脸,只觉得满心的欢喜,一同走出了宫外,这才看着宽阔的宫中说道,“咱们是要过一辈……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
    “你这样甜言蜜语,真是真人不露相。”夷安转头掐了掐萧翎的耳朵笑道,“二舅舅有你一半儿的本事,也能娶上媳妇儿了。”
    “我与秦王不一样。”萧翎觉得自己讨人喜欢多了,见夷安又笑了,急忙大着胆子小声儿说道,“只望快些结束,咱们也好回家生儿子。”
    对于这郡王孜孜不倦就想生儿子的执念,郡王妃真是不能说出什么了,此时无语地看着殷切的萧翎,许久之后,方才在脸上露出一个纠结的笑容来。
    仿佛是得了保证,清河郡王更安心了,欢欢喜喜地出了宫。
    项王密切注意清河郡王的行踪,这一日,得知清河郡王入宫,之后一队轻骑护卫着两辆宫车隐蔽地往京外而去,另有那中年文士得到消息正是四公主等人出宫,顿时也快马往城外而去。
    城外,项王已经埋伏好了自己的精锐,只等自己一声令下。
    想到秦王死后的乱局,项王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什么,清河王妃是个绝色佳人来着,既然如此,就不要她的命了。
    待他登基,再好好儿地与她亲近,岂不是大善?
    ☆、第239章
    想得很美的项王到了京郊预定之处,就见已经打起来了。
    两队各自掩面的人马正打得风生水起热闹无比,最叫项王疑惑的,就是两辆宫车稳稳地停在那厮杀中的队伍的中央,岿然不动。
    半分都没有身处险境的异动。
    “那是怎么回事?”项王指了指那两辆宫车,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便与一旁的护卫问道,说罢四处看了看,目中生出急迫。
    若不能一击必杀,可就麻烦大了。
    “不知怎地就停住了。”厮杀中的人群之中分出了两人向着项王而来,就有一个急忙凑在他的身边飞快地说道,“另一队不知哪里来的,只是瞧着仿佛杀气腾腾。”项王的人马见了目标就扑上来了,却不想那队宫中轻骑一哄而散,竟对两辆宫车毫不在意的模样,自己儿跑了不说,还大声嚷嚷,为免夜长梦多叫九门的巡查发现,因此项王的人马手下发难,杀上了这宫车才知道出了大问题了。
    宫车攻不破!
    “什么意思?什么叫冲不开?”项王紧张地问道。
    “宫车上仿佛有机关,外壁乃是精铁制成,坚固非常。”那人纠结地看着自家主子,小声儿说道,“什么法子都用过,就是打不开,还有那队人马,也不知哪里而来,上来就跟咱们打起来了,属下想着,大概是秦王的精锐?”
    项王的面孔惊疑不定,却见远方那队人马正在缓缓退后,仿佛是败下阵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昂然道,“再多的人马,也得给本王留下!”
    说罢,看着那宫车还是有些遗憾,叹气道,“若是先生在此,或许会有良法,罢了,本王去看看。”他那位心腹谋士不知怎么“病”了,不能与他共襄盛举实在是有些遗憾。
    那侍卫也觉得没有什么危险,急忙点头,护着项王小心翼翼地往宫车去,想着劝降车中之人。
    转眼之间,远处厮杀的人马就分了高下,一队人飞快地退走,再也没有回头。项王只目光大亮地上前,看着那无声无息的宫车,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哪怕今日有再多的牺牲,只要杀了秦王,就算是值得了。
    正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项王就陡然听到极远的方向,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弓弦声,这声音不小,竟连他都听清,顿时叫他心中一紧!
    “王爷退后!”不远处就传来了惊呼,项王霍然转头,就见远处,正有无数的弓箭手拉开了黝黑的强弓,向着自己指来。
    一声厉响,项王脸色苍白地正要退后,就见那远方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向着此地射来,竟是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翻滚下马。
    “谁要害我?!”口中凄厉地吼了一声,项王的心中,飞快地闪过了夷安秦王四皇子的脸,正要求饶,却只觉得心口一凉,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往下方看去,就见一只儿臂般粗细的长箭正中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只觉得荒唐,不明白英雄如自己,竟然死在此地,之后就见更多的箭矢向着自己而来,竟是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仰面翻倒在地,没有了声息。
    眼见项王的人马都叫一轮弓箭射死,远远地才有一双男女飞快而来,萧清落马查看,却见死在人群之中的竟是项王,秦王等人完全没有踪影,顿时俏脸发白。
    “这是……”萧城是个蠢货,然而到底是宗室子弟,一眼就看明白这是被借刀杀人。
    项王死在他们兄妹二人的手下,秦王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这不是要命么?!
    “怎么办?”萧城已经恐惧得说不出话了,拉着脸色苍白的萧清轻声道,“妹妹,这……咱们赶紧走吧……”
    “咱们落入瓮中,四皇子好狠的心。”萧清失魂落魄地看着项王的尸首,低声说道,“韦欢不是人,四皇子,竟也这样歹毒!”
    若秦王死,薛皇后失了臂助,她还敢仗着自己是烈王爱女不认账,可是死了的是项王,薛皇后就能带着秦王向自己发难,只怕烈王也护不住她!
    还有四皇子,利用他杀了项王,自己死了一个强悍的对手。
    很精明的手段,只怕这一次,是算准了她的心性,故意给她传话儿的。
    “咱们不认账就是。”萧城咬着牙说道。
    “军中兵器箭矢都存放妥帖,项王之事一出,各处只怕都要清点兵器,咱们这里……”萧清目光阴狠地看着四周,低声道,“用过的痕迹太明显……”
    “不管如何,收回弓箭,咱们快点离开!”萧城此时已经知道闯了大祸,只是见萧清竟没了主意一样,撑着自己心中的畏惧,飞快地命人从尸首上将箭矢取下,之后见萧清面露不甘,恐她生事急忙拉走,一时间众人退去,许久之后,方才有行人路过,见了此地血流成河的惨状,急忙将事情禀告给了九门。
    “你说,死了的是项王?”夷安早收到了项王身边谋士与自己的传书,对项王的死活早就不在意,然而看着恭敬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唐天,微微皱眉地问道,“只死了他一个?谁做的?”
    “只怕是烈王府的人马。”唐天前往查看项王的尸首,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各军的箭矢各有不同,熟悉些的,都知道是谁家的弓箭。况唐天详细地巡查过京郊,大队人马的痕迹并不能瞒过他的眼睛。
    “四皇子没动。”夷安觉得四皇子真是好生稳重,此时便与唐天皱眉道,“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若不是气氛凝重,唐天真想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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