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王,就是赵似,朱太妃的小儿子、赵煦的同母弟,今年十五岁,比端王赵佶晚一年出宫开府。
    姚欢一听小黄门说是简王中了箭,心里头一个咯噔。
    照理,太医局上头还有御药院和尚药局,后者更属于皇家的专属医疗团队。
    赵似乃亲王,又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同母弟,若寻常有疾,是轮不到太医局出人的。
    想来还是,邵清在章楶军中治疗金镞伤治出了名气。
    然而自古给天家成员治病,都是刀口舔血的险差。
    邵清见姚欢的脸色霎时凝重下来,柔声宽慰她道:“无妨,章经略那副将徐业,中了毒箭,我都治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已抓起姚欢托着的盘子里,三个热气腾腾的冬笋肉末豆丁馒头,拿帕子匆匆一包,塞进药箱中,随着小黄门上了马车。
    开封城内城不大,车夫又恨不得将马打得飞起来,从东南角到东北角的亲王宅,邵清只来得及啃下一个馒头,便到了。
    小黄门是简王从宫中带出来的贴心内侍,眼色伶俐,于王府门口瞧见还停着一驾大车,立时与邵清叮嘱:“朱太妃在。”
    二人急匆匆进到王府深处,果然见简王寝屋外的廊下,站着两名靛青服色的宫女。
    灯烛雪亮的屋子里,朱太妃转过身来,眼眶发红,显是已急得流过一场泪。
    她身侧,一个灰底白襟襕袍的年轻男子,忙指着邵清与朱太妃道:“此人是太医局的。”
    男子叫邓铎,乃朱太妃的外甥,自小机敏,学识亦不算单薄,故而被朱太妃相中,令其舍弃科举之路、来到简王府中作为亲信幕僚培养。
    午后,邓铎火烧火燎地去宫里头报信。彼时,官家还在外廷听宰臣奏事,朱太妃正要直接命御药院出人,邓铎却长了个心眼,先问御药院今日何人当值。得知在值上的乃董太医时,邓铎立即提醒朱太妃,董太医是刘贵妃的人。
    “太妃,小甥陪着简王在宫外,为防意外,平日里也结交了太医局的人,晓得里头善治金镞、虫咬、伤寒、坠马等急症的医郎们,分别都是哪几个。有个从前跟着章经略在环庆路待过的医郎,最会治箭伤。”
    朱太妃从前联手刘贵妃,与向太后和孟皇后不对付。但幺儿总是比长孙亲,刘贵妃诞下皇子后,朱太妃才意识到,与赵似争夺储君之位的,并不是那端王赵佶,而是自己才两岁的皇孙,她遂与刘贵妃有反目成仇之相。
    朱太妃听邓铎晓得提防刘氏,举荐的也是章惇堂兄章楶用过的医官,越发相信,邓铎办事极妥当,当即命他安排去太医局传人。
    此刻,朱太妃盯着眼前这看起来更像儒生的医官:“你叫什么?”
    “回太妃,卑职邵清。”
    “邵清?你可是,官家赏赐的那个在惠州抗疟的?”
    “是。”
    “你娘子,叫姚欢?官家在讲筵所给你们赐婚的?”
    “是。”
    朱太妃更放心了些。
    原来这就是那个姚氏的夫君啊。嗯,姚氏,肯定不会与刘贵妃穿一条裙子的。
    “好,快些给简王查治!”
    朱太妃命令道。
    邵清上前,往床榻上瞧去。
    一支竹竿蛇矛箭,自赵似的左颊颧骨穿入,左耳后穿出。箭枝虽细,箭镞亦不大,但毕竟透着兵戈的戾气,就这般钉在一张还留着几分少年郎稚嫩的清秀面孔上,常人看来,当真触目惊心。
    简王赵似,却浑无蹙眉痛苦、咧嘴呻吟的情状。
    因着箭的位置,他不能转动脑袋,但直视账顶的双眼,平稳起伏的胸口,显示经受着箭伤的主人,正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神。
    邵清跪下来,观察着那枚钻出一半的箭镞。
    赵似的幕僚邓铎,两只眼珠子转个不停,目光在朱太妃和邵清脸上探寻。
    作为亲信,最怕给主上荐错人。
    还好,这个姓邵的医官,对着简王这副模样,倒是容色未变,想来在边关,血肉交迸的两军对垒场面经历得多了,什么骇人的刀伤箭伤没见过。
    邓铎不由嘀咕,中原承平既久,多少年都没经历过战乱了,偌大开封城,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善治箭伤的太医,只怕还真就只有眼前这位。
    那一头,朱太妃已凑上前去,语带焦虑道:“如何,可会留下惹眼的疤印子?”
    邵清持着一份郎中的本分道:“卑职先设法为简王取出箭镞。”
    朱太妃却唠叨得更大声:“哎,伤口愈合后,也不晓得疤有多大。”
    侍立太妃身后的邓铎,自然晓得朱太妃的言下之意。
    除非骑马打下江山的开国君主,否则,皇室男子容貌受损,或可导致他从此与储君之位无缘。
    但这番联想再有道理,也不应此际流露吧?一位母亲在这时候,首先要问的,难道不是儿子有没有性命之虞吗?
    邓铎陪伴赵似一年多,好几回已察觉,赵似对于母亲替他谋求储位的心思,竟有些厌倦。
    现下,邓铎恐怕朱太妃这些不着三两的妇人之语,会令赵似再度烦躁起来。
    他正要想个法儿让朱太妃安生些,邵清已起身,讨笔讨纸。
    “巴头,砒霜,腻粉,磁石,蜣螂……”
    邵清写下各种药材名字。
    邓铎飞快瞄了眼,转身唤了先头去请邵清的那个内侍过来:“府中只有腻粉,旁的都没有,你赶紧去外头药铺抓,杨楼街西有一家……”
    邓铎正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朱太妃又对着邵清发话了:“你这方子,有砒霜,还有腻粉,是外服还是内用,莫要出事。”
    邵清不卑不亢地禀道:“回太妃,此为外敷药,揉开伤处,卑职才好取出箭镞。巴头去腐消肿,砒霜蚀疮疗毒,腻粉里的水银和白矾可止血,磁石安神,蜣螂细末化淤镇痛。该医方,载于真宗朝雄武军推官许洞所著的《虎钤经》。”
    邵清收声之际,榻上的赵似终于忍不住开腔了,嗓音虚弱,意思却直白。
    “酉时将尽,宫门落锁,姐姐(宋代非皇后所生的皇子公主,喊亲生母亲为姐姐)快回圣瑞阁吧。”
    朱太妃耷拉着眉眼,面色更不好看了。她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连御药都算不上的小太医,我多问几句有错吗?
    你这孩子,就是心肠太软了些,爱行善事,得罪了那走火入魔的吃素者,才惹来今日这场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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