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白衣已不是白衣,而是雀翎华裳。
    殿上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泽穹认识他,但是他却不该出现在此处。不在意料之中,泽穹连连后退,脊背顶住了擎天柱,猛地一幢,连脑袋都开始发晕。
    “什么人!”天兵这才赶来,惊扰了一殿众仙,人人都往这边看来。
    “什么人?”又是一声问责,语气温婉了许多,同时也带着天威。
    泽穹像是呆住了,直直看着金椅上那人,那人的面孔如此熟悉,就连声音也常在梦中响起,泽穹如此想念他,以为他早已化了仙胎成了凡体,可如今却在这个地方重逢,泽穹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了。
    “到底是谁?竟敢擅闯凌霄宝殿!还不快快拿来!”有人高声喝道。
    天帝似是察觉了什么,语气中有一丝不安:“快请他上前。”
    泽穹脚步生了胶,一步也无法挪动,只听殿上又传来那人的声音,试探着问道:“堂下可是三界魔尊?”
    泽穹与他本是至亲,幼时便玩在一起,虽说辈分相差,却是忘年之交,可如今“三界魔尊”四字却将两人的关系隔了开。
    他已是天帝,再不是自己的叔父。
    天帝站起身,眼中含了情,话语也比之前更加温和:“清儿……可是你?”
    泽穹这才反应过来,举步往前,但步子依旧沉重。望着居高位者,淡淡道:“正是本尊。”本来天帝唤他一声魔尊已是给他面子,可泽穹自己却不可自称魔尊,一听他胆大无礼,众仙便露出不喜之色,有人已经站出,想要责难他,但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天帝警告之色顶了回去。
    鸾鸰见他冷淡的样子,心中不免伤感,也知道往日情分再也回不来,便也是淡然道:“魔尊一向逍遥,今次不知来天界有何贵干。”
    泽穹抬头,直直看着金椅上的男子:“我是来看故人的。”
    鸾鸰点头:“我与清儿也有些时日不见,甚是想念。”泽穹不再说话,淡淡道:“我去鸰羽殿等你。”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鸾鸰的声音:“你……应去景华殿等我。”
    泽穹的步子顿了顿,心里越发不安,这种不安一直到了景华殿也没有平息。
    景华殿是天帝的居所,但如今却是空的,红烛仙娥依旧在殿中侍候,却不见瑭衍。
    泽穹无力地坐在案边,去不敢抬眼望望四周的景致,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却仍然不敢相信。
    红烛端上了茶盏,放在他面前,柔声道:“谷雨仙君……慢用。”
    这一称呼这样熟悉,惹得泽穹心头一跳,他却仍旧不敢抬起头来。
    “他去了哪?”刚一说话,声音早已哑了,眼眶里的热泪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倏忽落下。
    红烛像是被人提及了伤心之事,还未说话就已经泣不成声。她望着低头默声哭泣的泽穹,再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147.造化弄人 (2139字)
    泽穹弓着脊背坐在案边,红烛便跪在他身前,两人皆在哭泣,那侍候的仙娥们全都跪了下来,垂头而泣。那人是养了他十八年的人,就是最后一面也不曾看见,他怎么舍得?
    景华殿本是天界最清静悠闲之处,是天帝的居所,可如今这里却是愁云惨雾。
    鸾鸰跨进殿中,走到泽穹身边,跪下身子拥住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哭泣。
    泽穹还是默声哭泣,泪水像珠子一般不停落在地面上。鸾鸰的心跳声传入他的耳中,就像那一日分别,谷雨将他用在怀中。那时候一别,以为再也见不到,但没想再见到时竟是这番光景。
    “他不让我跟你说。”鸾鸰的声音低沉如雷,带着隐隐的伤痛,“他是我的亲哥哥,我也不舍得,可是他执意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
    泽穹还是没说话,身子越发僵硬,泪水如绸。
    鸾鸰深吸了口气,兀自道:“他早就知道你身上的毒不是他可以解的。那时候鬼尊还未死,也还有一丝希望,毕竟血痕是他的舅舅,看在麟的面子上也应该给你解药,但后来却出来那样的事。”他轻叹了一声,又道,“若是没有慕容鹤,也许如今就不会这般了。”
    泽穹终于抬起头来,泪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一切……他都算到了?”
    鸾鸰点了点头,淡淡道:“自从麟作古,他便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那时麟刚走,他还无法狠下心,你知道,他爱你,也爱他。所以麟死后,他便回了天界,将自己关在御花园中,整日看着那些牡丹打发时间,活着……竟像是行尸走肉。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就是小时候看他亲手刺死了七扇也不曾那样悲戚。毕竟……他心里牵挂着你,但同时又放不下他。”
    泽穹直直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尽是死灰。
    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泽穹怎会不知道那陪伴在自己身侧的白衣斗笠之人就是瑭衍?只是,那时麟儿刚离开,瑭衍便弃自己一人于江湖之上,泽穹曾埋怨过,但却没想到他也是这样伤心的。
    “哥哥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就在这御花园中看着满园的牡丹。几日之后,他出了园子,人也消瘦了一圈,未曾顾及自己的身子,叫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御花园中所有的牡丹都除尽。”鸾鸰眼中越发黯淡,“我知道,他是要放下了。”
    泽穹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脸上像是僵住了,一分表情也无:“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便下了凡去找你,他想与你再过几日清闲日子,想与你做一回散仙,就像你和七扇那般。”鸾鸰轻笑,“怪他自己太傻,当时竟妄想自己替你解毒,殊不知,玉黔仙人赋予血痕的毒技,这世上除了血痕自己,便没人能解。”
    “后来呢?”泽穹像个人偶一般重复着这一句话,鸾鸰握住他的手,劝道:“你别再听了,都是过去的事,再说也没有意义。”
    “告诉我。”
    鸾鸰看他眼中尽是执念,但又不想让他蒙在鼓里。
    “后来你毒发,他便再没办法,只能亲手将你交与鬼契鸳,只求一份希望。我知道鬼契鸳对我有意,便也与你一起去了,也能在你身边照顾着,多少替你挡一挡。
    “鬼契鸳本是要杀你替麟报仇,但他发现你正练着《魔魂仙骨》,而他正好修炼《鬼泣神咒》,便想留你一命,与他双修。这也正好让哥哥有了可乘之机,你也知道,练习《魔魂仙骨》便可解毒,所以哥哥便放了心。”
    “所以他便再没来看过我?”泽穹恍然,却仍旧心痛。他记得,那时候自己被鬼契鸳幽禁,每日便盼着瑭衍能来救自己出去,他曾说要与自己逍遥一世,可等来的只是一份诀别信,他却吝于多言,只写了两个字:保重。
    想都不敢再想,泽穹却不得不问:“后来呢?后来他去了哪?”
    鸾鸰只淡淡道:“他走了。”
    “走了?”泽穹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警惕,“走到了哪?”
    “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泽穹还是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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