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香草不明所以。
    “贝斯塔,她不太对劲。”
    “什么意思?”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镇守人和四方井一损俱损,她没道理独善其身。”
    “你是说她被污染了?”
    “我不太确定,说到底四方井也是个死物,污染什么的,只祸患门里的人,‘门’本身还是存在的。”
    “香草,我在想,如果她和邪神达成一致,利用污染来扩张影响范围呢?就像夏洛说的,污染来自四方井。”
    香草想了想:“也许是邪神脱离西王母控制之后,顺着四方井里的水路到了这里,四方井为它提供庇护,它为四方井扩张领土。”
    “结果污染侵染了活物,但就算失去控制……”
    “算了,”苜蓿往自己的住处走,“这不重要,要不是因为艾丽我还不想去四方井呢。”
    “我很在意一点,”香草叫住她,“以前来过这里?”
    苜蓿捏着黏糊糊的衣服,她平日里总是穿着一件黑色勾边的袍子:“何止是来过……”
    “咱以前是为教廷工作的啊。”
    刚洗完澡的苜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
    香草:“在四方井看到的是……”
    “我的过去。”
    苜蓿眯起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
    正如其他魔女一样,苜蓿生来就对魔法元素有着极强的感知——可她出身于以光魔法着称的教廷家族。
    苜蓿的姐姐紫云英身为魔女是失败的,她只能召集光元素,可这就足够了,她被教廷征召,如鱼得水,和那些被视作异端处以火刑的魔女相比,她有了一个更为美丽的名字:御光者。
    苜蓿对这种欲盖弥彰的称呼颇为不屑,然而现实便是如此,紫云英很快在教廷做到了高位,苜蓿只能抛弃了一部分本名,兜兜转转寻找赏金公告——如果不是紫云英照顾,她已经被绑在火刑柱上,她潜入宅邸暗杀公爵,偷窃不为人知的诅咒之物,在冰封万里的雪山之间寻找遗迹,直到一次,她和愤怒的龙正面交锋,两败俱伤。
    “苜蓿,我帮你在香草镇找了份工作,很轻松的,别去惹事了。”紫云英邀请苜蓿来到密室,递给她一件镶嵌着四芒星的白色袍子。
    苜蓿的手臂被严重烧伤,绷带上透出组织液的颜色,她一身污渍,黑色的眼睛里跳跃着不安定因素,只是盯着紫云英。
    “听话,苜蓿,”紫云英撅起嘴,碧蓝眼睛里的情绪能让任何男人失去理智,“就算是任性也得有个限度,这已经太过分啦。”
    苜蓿很想问紫云英究竟什么才是过分。
    明明都是魔女,她被迫放弃了部分名字,放弃了身份,而紫云英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如果她能再残忍、在冷漠一些,苜蓿也许不会那么难过,可她正直而富有同情心,除了魔法水平低一些,几乎没有显而易见的缺陷,甚至让苜蓿没了抱怨的资格。
    紫云英扎起自己阳光色的头发,从水盆里取来热毛巾,在苜蓿脸上轻点两下,蹭出一片黑色。
    “疼。”
    紫云英觉得好笑:“现在知道了?”
    浅金色的液体凭空出现,从她的指缝间流下,所到之处,骨肉萌生,伤口愈合。
    “你也真是,平时的小打小闹就算了,这次怎么着?去打龙,亏你想得出来!龙也是你能打吗?人家好好待那……”
    苜蓿没有听她絮絮叨叨。
    她想到了那头遮天蔽日的巨龙,她原本只是受委托拿点东西就走,没想到被龙发现了,出于自卫,她和龙打了起来。
    一开始是掺杂着其他情绪的争斗,到了后来,仅仅就是争斗本身。
    龙和魔女,系出同源。
    纯黑的巨龙展开羽翼,让太阳与星辰为之失色,他的鳞片流淌着金属的光泽,纯粹的黑色里包罗万象,在缝隙之间露出龙息的颜色,他扶摇而上,喷吐荧蓝的龙息,把一切焚作焦土。
    苜蓿毫不逊色,她抽调魔力,和巨龙分庭抗礼,染血的鳞片装点她的法阵,而那些种类各异的元素则让龙有了更多色彩。
    为了延长享受时间,他们互相放水,直到魔力耗尽,苜蓿抱着龙从天空坠落,她闭上眼,风拂过伤口,她才觉得疼,但疼痛很快被坠落感带来的刺激取代。
    龙卧在烧焦的温暖土地上,苜蓿则靠在他的肚皮上——她和龙比起来显然过于娇小了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龙的尾巴,抚摸着着宝石一般的鳞片,直到龙发出不满的呼噜声。
    她要归还从龙那里窃取的宝藏,但龙拒绝了。
    “什么嘛,就算给我,我也得交给委托人啊,”苜蓿把宝石项链对准落日,看到被囚禁在镜面之中的光线,若是平常,一定是极美的风景,可龙的光辉远胜于此。
    她摸了摸龙的脑袋,龙打了个响鼻,溅出炭火似的深蓝龙息,他蹭了蹭苜蓿,他们一起看着太阳沉入深渊,苜蓿摸着龙,满手的露水。
    “走了哦,再会。”
    悠长的龙吟响彻星河。
    苜蓿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穿过丛林,回到城市,杀掉觊觎财宝的人,找到委托人,用价值更为高昂的东西代替了龙的财宝,苜蓿戴上染血的项链,美滋滋地计划着什么时候再去找龙,心情大好,但随着激情和亢奋褪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直接跪在了血泊之中。
    那时苜蓿才发现自己被严重烧伤了。
    龙息的烧伤不同于一般的创口,她裹了好几层绷带都挡不住流出的血水,虽然不致死,但疼痛难忍。
    好在紫云英出手了。
    当苜蓿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恐惧自己爆发的力量——她与巨龙一较高下,那一片山谷在那时,或者说在未来,都将寸草不生,她隐隐明白了家族的安排,苜蓿接受了紫云英的邀请,穿上了象征教廷的袍子,来到香草镇。
    “还有这么一回事?”香草显然有些惊讶。
    苜蓿没有回应,接着说下去。
    那时香草镇规模比现在小,但繁华得多,河水带来了鱼获和丰饶,也带来了干旱和洪水。和王都相比,这里过于偏僻,但生活并不无聊,居民好奇地围观着穿着白袍子的苜蓿,他们热情淳朴。
    “他们向我祈求风调雨顺。我照做了。”
    “在当年,风和雨水恰到好处,作物丰收,牲畜繁殖——虽然很难,但我还是设法做到了,他们奉我为神,就像在王都里那样,他们为我献上贡品——但说实在的,我不需要。”
    “需要支付的代价并不是在我身上,第二年洪灾,第叁年旱灾——我安抚不了暴躁的元素,魔法不是万能的,他们抱怨我的失职,可这不能怪我,这是应当付出的代价,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就一直干了下去,抓鸡赶猪之类的小事我还是能干好的,他们很可爱,会帮我修房子,补衣服,我学会了很多魔法做不到的事情。”
    苜蓿停了一下,梳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在后来的某一天,镇长找到我,希望我去山里找一种矿石,矿场离香草镇很远,而且这怎么也不像是魔女的工作,但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我跟镇长说,把这活干完我想离开一段时间,也不是厌倦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我想念我的龙朋友了。”
    “镇长答应了,然后我问他,镇子里出什么事了,在我走之前有没有什么需要完成的工作,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是几个小朋友告诉我,虽然她还不懂事,但我大致了解到,镇长从东方带来了一种古老的信仰,能保佑香草镇风调雨顺,他准备向教廷申请了,不再需要我这个‘魔女’了。”
    “我不太懂东方的术法——也许那有用,但是,我在离开前还是警告了镇长,万物自有秩序,想要它遂人愿,肯定要支付代价,而这个代价是什么,要好好斟酌,小心协约里的杀机,镇长看起来很不高兴,他也许觉得我在嫉妒?我言尽于此。”
    苜蓿沉默了一下,香草想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思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信奉邪神。从矿区出来之后,我本来打算去找龙的,但镇长的态度实在让我放心不下,虽然那已经不是我的工作了,但……我很在意。”
    “后来啊,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等到苜蓿回到香草镇的时候,镇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神权的火焰将污秽和正义一同埋葬在瓦砾之下,他们没有死于咎由自取的贪婪,而是死于教廷人员,镇长以为他向教廷申请撤走魔女,就能拥有全新的信仰,但出于统治或者是其他目的,教廷屠杀了整座镇子。
    老人,孩子,女人,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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