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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旗亭画壁,所谓文斗,是坊市独有的一个泄压措施。
    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铁的事实。凡夫俗子的市场都免不了打架斗殴,性子更野、脾气更大的修士们窝在一起做买卖,又怎么可能一点儿纷争不起?
    如果坊市一味禁止武斗,未免太生硬了,非但没有缓和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
    应运而生的文斗,很巧妙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给慷慨激烈、横行无忌的修士群体拴上了缰绳。
    这种公正而平和的对决,具体诞生于哪一年,是谁发明的,已经不可考,但早在数个元会之前,它就已经成为天下每一家坊市、榷场共同遵守的规矩方圆。
    面对宗珩的邀斗,象头人捧着如梨的肚腩,先敞开怀大笑了一通。
    修真界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文盲大老粗。
    凡人学习文化需要头悬梁锥刺股,煞费一番苦功;可是在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修士字典里,学习这个词汇从来就不存在,修士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去融会贯通、精益求精。
    很多出口成脏的粗豪修士,其实一样也可以出口成章。
    明月奴就是这样的典型。
    “我为什么不敢应战?”黑山老妖二世收敛笑容,踢过一张镂花圆凳埋着屁股坐到了桌边:“都是一个鸡下的蛋,你们超大准修士养成的二十二艺:焚香、试茶、洗砚、鼓琴、校书、候月、听雨、浇花、高卧、勘方、经行、负暄、垂钓、对画、漱泉、支杖、礼佛、尝酒、晏坐、看山、临帖、刻竹——我在魔笳山哪样没学过?哪样不懂?哪样不精?”
    “你挑一样吧,文斗的项目我们让你选。”
    “旗亭画壁最合适的当然是赛诗……”明月奴的本尊琴棋书画都有很高的造诣,不过作为这个死鬼的身外化身,象奴从继承了黑山老妖全盘思想的那一霎那起,就已经是一个**的个体,他是明月奴的翻版备份,却不完全是原来那个明月奴,随着时日的发展,他逐渐形成了与本尊并不相同的兴趣爱好——比如诗词——这是他最擅长最拿手的数寄!
    “赛诗?”宗珩、祈典、邪月愕了一愕,全都把目光偷偷转向了状元郎。
    “你们要是不工于诗词,我也可以再换另外一样文斗方式……”明月奴抚摸着肥兜兜的鼻筒,满脸淫笑地朝四周的妓家身上转来转去:“比如房中采战,这个可以有。”
    “我来!”祈典一听房中采战,浑身十万八千毛孔顿时间豪气冲天:“你想比什么?御女数量还是速度!”
    “哎唷。一个炼气虾米,居然对自己这么有自信?”
    “你管我哪来的自信,就说比不比吧!”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口气……”明月奴用望气之术对祈典进行了一番占风望侯,发现这小子头顶的云气势成鼋首,色若琉璃,顿时坏笑着指了指他:“密相!差点上当!他妈的房中采战不比了,要比还是比赛诗!”
    “怎么比?”常凯申端起玉灵芝汤喝了一口,指尖一划切下蜜烤灵豕的鼻尖,卷着翠绿的荷叶饼丢进嘴里,舔舔油乎乎的指头,左右看看,顺手在怀里的金丝猫妖裙子上擦了擦。贵菜果然是贵菜,一入肚至少多出五十转真元,灵馔仙肴还有个好处,它的温补真元,不会像采灵砂一样采出醉灵现象。
    “先敲定输赢规则,你再问怎么比。”明月奴扯下一只猪腿啃得满嘴流油,囔囔咕咕口齿不清:“我要是赛诗赛输脱——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没二话,被你撬走的台脚就怎么算了!我就金丹肚里能撑船,不再作追究!可我要是赢了呢?”
    “你要是赢了,就把这个金丝猫领走呗。”祈典在心里说道,以他没心没肺的程度,这句话在喉咙边转了一圈,都没敢宣诸出口。
    “有话直说,明月奴上人,你想要我们再添点什么当彩头?”状元郎觉得自己这边四个炼气虾米,放眼望去皆是身无长物,这个黑山老妖二世到底惦记上什么了:“莫非是要我们的命?”
    “哈!我哪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啊,坊市可是有特殊禁制法阵的,飞不起来,土地神符、五行遁术、纵地金光这些瞬移法门也一概不能,我要了你们的命,我还有命走出欢喜坊吗?”
    “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赢了,能不能跟你做个朋友?”明月奴的话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所料,一屋子人全都下巴脱臼。
    正在拿玉灵芝汤漱口的常凯申更是噗嗤一口,上好的琼浆玉液喷了对面的邪月一脸。
    “朋友?”状元郎做梦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脱线。
    “我要是能有一个你这么英俊的朋友,那得多有面子啊!其实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再生你的气了——我见犹怜啊,何况小楼!”象头人晃动着两只蒲扇大耳朵,鸬鹚一样嘎嘎坏笑,“不要有门户之见哦!我们魔笳山跟你们超大的恩怨是一码事,我和你做朋友又是另外一码事!”
    “答应你了!”宗珩果断抢过了话头。
    “我又没说要跟你做朋友。”明月奴却一点不给面子。
    “不管这次赛诗的输赢如何,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常凯申一拍桌子,他知道宗珩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宗珩说可以答应,那就顺水推舟好了。反正明月奴的这个彩头有够无厘头,答应了也没什么损失。
    “看你得意的,你赛诗怎么可能赢得了我!”象头人勾了勾指头,坐在凯申酱大腿上的金丝猫妖迟疑着站了起来:“这个妞花名小楼,刚刚陪我喝酒的时候,我曾送了一幅嵌名联与她……”
    “哦?”状元郎没想到这个粗坯妖修居然还有这么风雅的一面,问金发碧眼的软妹子:“明月奴上人赐你的嵌名联是什么?说来听听。”
    “官人,上人赐予奴的嵌名联是这样的——吹彻玉笙寒,休去倚栏,絮絮说东风昨夜;生愁金漏转,偶来听雨,匆匆又深巷明朝。”金丝猫多少也有些惭愧,恩客对她很上道,她却跑过来勾搭帅哥,想想实在有些不大地道。
    常凯申顿时石化。
    “傻眼了吧?”明月奴兴奋的搬起酒壶,连干两杯玉堂春,狂呼痛快:“这是一幅集句联,表面上看,不见嵌名,实则明隐暗嵌。上联化用小楼吹彻玉笙寒、小楼昨夜又东风两首词牌,下联化用小楼昨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诗,皆隐去小楼二字——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读过这三首……”
    “读过读过……”祈典和宗珩脸色怪怪的,这三首小楼诗词……不都是大师兄的作品吗?
    “哇哦!原来你们也读过这几首近人之作啊?不错不错!这个诗词作者龙傲天真是不得了!我跟你们说,这次我闭关冲击金丹二重之所以能破槛成功,也是靠他一部游戏之作给了我灵感!”
    “哪一部游戏之作?”邪月紧张的不得了,妈的,终于等到了,自打炼气、元婴、分神分别因为法克油突破瓶颈之后,终于有个金丹冒出来了,只是这个金丹不是摩诃无量宫的。
    “前年刚出的足本绣像《还珠格格》。”黑山老妖忍不住发噱:“里面虚构架空了一个王朝,写一帮痴男怨女的故事,文学水平跟他之前太监的《红楼梦》简直没法比!里面有个男的跟个妞在马背上谈情说爱,男的说你的爱不可能比我多,我已经满了!女的说你满了,我就漫出来了!我当时破槛没头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忆到这段对话,一下迸发了灵感!”
    常凯申听得一脸黑线,小楼很乖巧的拿出香帕帮他抹掉额头上的汗珠。
    “要说这个《还珠格格》,情节荒谬尼玛简直离谱的一塌糊涂,当初要不是看里面出现的诗词,比如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江南江北寥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之类,实在让人爱不释手,我真未必看的下去,谁能想到居然因此得福了!”
    祈典和宗珩听得直翻白眼,心想干你娘的车巴,回去之后无论如何得问大师兄把这本《还珠格格》要到手。
    “好啦,不扯龙傲天了。”明月奴对状元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今天咱俩在欢场初次见面,我赛诗也只求个应景,你跟我一样,帮这儿的妓家也来首嵌名联就得——怎么样?这要求不高吧?”
    “就这个好了……”象头人指着宗珩身边的妞问道:“女菩萨,你的花名叫什么?”
    “奴奴的艺名唤作跳舞。”这个妹子身材高挑,颊边有两朵胭脂似的高原红,看裙底的花纹长尾应该是个原形为胭脂虎的女妖修。
    “来吧,俊友!”
    “好办。”常凯申冷冷说道:“细雨层头赤鲤跳;白云堂前春解舞。上联摘《江南》绝句,下联出自《临江仙》。句尾嵌名,都是龙傲天的作品。”
    “你可以啊!”明月奴大为惊讶:“白云堂前春解舞是红楼梦里的吧?你连那本太监书也看过!”
    看到常凯申老神在在的样子,象头人顿时不服气了,凶暴绝伦的大眼睛瞪的溜圆,赌气也似一指邪月身边的妞:“你叫什么?”
    “奴奴花名月关。”
    “我寄愁心与明月,引得春风度玉关。句尾嵌名。”不等他发话,常凯申就直接给出了嵌名联。不消说,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昌浚《恭送左公西行甘棠》也被他改头换面在这个时空剽窃过了。
    “再来!你,你叫什么?”
    “奴奴花名神机。”
    “下笔如有神,更能消几番风雨;万里赴戎机,收拾起大地山河。中间嵌名,引得什么诗不用我说了吧?还是龙傲天的。”
    “我擦!多么堂堂正正的励志联,你居然赠给一个妓女,这这这简直是亡国之音!”明月奴抓狂了,鼻管儿呼哧呼哧喘气,回头在雅间里转了一圈,发现四个妓家都已经消耗殆尽,干脆把跑堂的妹子也抓了差:“你叫什么?”
    “吾乃摩诃无量宫修士灵明是也!”没想到这个跑堂姐姐是灵字辈的同门哩。
    “编!我他妈的不相信,你还能拿龙傲天的诗词给我编出嵌名联!”
    “你输了。”状元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灵药应未偷,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明月几时有,怕琼楼玉宇,依依高处不胜寒。句首嵌名。”
    “龙傲天的诗词我都读过,什么时候有过下联这首明月几时有?”明月奴如释重负,一脸哈哈,你偷鸡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因为小衲的俗家名号就叫:龙—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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