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仇九州守着夏语澹一边指点她,一边看着她指点后的效果,仇九州也是知道夏语澹连卖了七张画作,价值六钱。虽然金钱不是衡量画作的唯一标准,但画作不太值钱,自我安慰是时运不济,无伯乐赏识,可是现实的生活里,自己养活不了自己,不是一种悲哀吗?
    举家食粥著红楼,不管后世给曹公多高的评价,他贫穷的一生,已经悲哀了!
    永远的六钱,在立意和笔法之外,夏语澹的俗画,缺少吸引人的颜色搭配。这也是夏语澹作为穿越者的后遗症了,审美有些许差异,自己认为好看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未必那么好看了。就六钱银子的事,没必要和别人顶着干,别人怎么认为用色好看,就怎么迎合着别人的眼光用色。
    指点到一半,夏语澹画完了背景,赵翊歆轻轻的走过来,站在画案上看。夏语澹手里握着笔,在赵翊歆面前就画不下去,怎么形容呢,在男朋友面前画艳情的俗画,就像当面调戏他一样,调戏不下去。
    仇九州也是过来人,笑着道:“后面怎么用色,你再细想想。”
    夏语澹笑着点头,收拾笔墨。赵翊歆看着她收拾,道:“今天辰时末入仙居开了新戏,我们去看一看。”入仙居就在棋盘街,距裱画店步行一刻钟,是家酒楼,酒色菜色一般,但入仙居养了两班戏子,隔三差五推出一则新戏,有这一招,他们酒楼倒也常常座无虚席。
    在十八里铺遇到色狼之后,夏语澹再也不提议,远远的逛出去了。
    夏语澹眉眼含笑,因为笑得太开,倒不像是因为去看戏而高兴的样子,赵翊歆想得不错,仇九州出门之后,夏语澹拒绝他道:“我今天有别的事,我们以后再去看吧。”
    “你有什么别的事?”
    夏语澹眯眼笑道:“我要去锦绣坊会会温家两兄弟?”
    “他们有什么好见的?”赵翊歆有点不开心。
    夏语澹随便一说:“终生大事呢,一定要当面仔细的商谈……嘶!”
    夏语澹边说边转身,被赵翊歆拉住了手。夏语澹回头,看到赵翊歆的面无表情和紧紧捏着自己的手,眼睛巡视了他两圈,回想刚才自己随意的言论,决定妥协道:“我给温九郎找了一个好媳妇,我在我侄儿的婚礼上看见一位侄儿媳妇娘家的姑娘,我觉得温九郎和她,温家和她们家,怎么看怎么般配。”
    赵翊歆还是不松手道:“他父母俱全,要你瞎操这份心。”
    夏语澹耐下性子道:“温老爷和温太太是在,还都在京城里,可他们是商贾,走南闯北的商贾,温九郎现在仅是贡生,他们还是商贾,我可知道京城中那些仕宦之家,再没有底气,在商贾面前,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夏家三房庶出的三姑娘夏尔娟,去年及笄一过,就嫁给了一个广西的香料商人,聘礼收了人家一万多,把零头充嫁妆陪过去,三房都这么落魄了,收了人家一万两银子的聘礼,那态度,老子愿意收你钱是给你面子。
    算三姐夫吧,三姐夫家里想要娶一个京城的姑娘,放在广西说出去有面子,他们双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很愉快的成了亲家。温家不行!
    “他父母没有这个心力,还有官媒呢,十七岁的进士老爷,他都快挑花眼了。”赵翊歆坏坏的笑道。
    会试过后只是贡生,但殿试只是给所有贡生排排名次而已,所以会试过后的贡生也进士老爷的叫开了。温神念那么年轻,家里那么富裕,真的不愁找不到媳妇,赵翊歆还记得呢,要给他配一个如花似玉的河东狮。
    “媒婆?媒婆都是下九流了,给她们足够的钱,她们能把无盐女吹成赛西施,到时候,新娘妆一画,红盖头一遮,送入洞房喝得醉醺醺,黑灯瞎火的被子一盖,见到了真容,是一辈子凑合着过呢,还是休妻再娶?休妻都休不了!”
    师爷,衙差,升秤,媒婆,走卒,时妖,盗,窃,娼,总称下九流。做着月老的事,为什么归到了下九流,因为太多的媒婆说话不老实,私媒就算了,就是官媒,官媒背后还不是有人控制,媒婆这种生物,谁后台硬给谁说好话。
    交给媒婆夏语澹老大的不放心:“你听说了没有,京兆衙门最近接了个案子,就是外地一个进京来做小生意的人,由媒婆说和,娶了京城里的姑娘,原来夸得多好听,琼鼻小口,闪闪的桃花眼,结果呢,一觉醒来洗了脸一看,三角眼,塌塌鼻,大龅牙,嘴唇还有点歪,休书递到京兆衙门都不给批,还不是媒婆看他是外地来的,使劲的忽悠他,温九郎也是外地来的。”
    赵翊歆都想翻白眼了,道:“放心吧,会是个好看的姑娘。”
    “好看有什么用!”夏语澹大手一挥道:“好看之外,还有性情,小姐养于深闺之中,性情谁看得见?还有家私,没本事的人家虚张声势,有本事的人家藏而不露,谁看得见?”
    古代信息匮乏,多靠人与人的口头传递,亲事常常在周边一圈一圈的扩散了找,所以大家才喜欢表亲表亲,亲上加亲,因为大家知根知底。温家现在这个情况,温神念有出息,温家有钱,一下子从和庆府蹦到了京城,从商贾蹦到了仕宦,很容易被人忽悠住了吃亏。京城里,没落的如夏家三房一样的人家,不要太多。
    赵翊歆明白夏语澹的意思,嘴角微微勾起,道:“既要好看,还得性情好,家世好。温家只是有了一点钱,温神念正经进士还没有当上呢,凭什么娶个样样好的媳妇,小心了,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常常在棋盘街,赵翊歆也能说几句生意经。
    被赵翊歆提醒,夏语澹倒是冷静下来,再细细像了一遍自己看中的那位姑娘,那家人,坚持己见道:“你说得在理,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好好的女孩子,自有高门来求,再一般,还有门当户对的来匹配,万不得已,才让女孩子低嫁。低嫁的女孩子,十之□□都有些许瑕疵。可是棋盘街的古玩,十之□□是高仿品,还有十之一二是真货,总有识货的买主买了去。楚人买椟还珠,至今为人警诫,因为世上不断的有买椟还珠的鼠目寸光之人。所以,细心访查,还是会有沧海遗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家常
    夏语澹和温家两兄弟就会在锦绣坊的棋盘街里,店铺后面庭院的亭子。
    四年多不见,温神念温持念不是双胞胎,还是长得很像双胞胎的样子,还喜欢穿同一套衣饰,他们都是眉目清秀,白皙俊俏的人物儿,因为家里做绸缎生意,身上的衣服永远华丽,一身玉白色锦袍上半身素面,下半身暗绣山下问童子浮纹。
    夏语澹迎面而来,双手抱拳,喜笑着对温神念一鞠道:“进士老爷?”
    温神念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生还未过殿试呢!”会试之后,为显公允,中了贡生的文章都会传抄出来供人品鉴,就是贡生们自己,也会相聚把自己的文章默出来相互切磋,古大人还有好几位学政大人,都说温家九郎有二甲之才,那么只要温神念在殿试上发挥正常,本人不招皇上反感,二甲可以给的。
    “十哥!”夏语澹再和温持念打招呼。
    “六姑娘。”温持念和夏语澹打招呼随意些,继而端正了面容,和温神念道:“哥,这位就是沈子申,沈家大郎了。”
    赵翊歆只和温持念有一面之缘,就是去年赵翊歆来锦绣坊拿绣件,给他们招揽来了钦天监古家的生意,其后温家两兄弟和古家两兄弟成为了朋友,只是,赵翊歆再没有出面。温持念在介绍之间,眼睛扫过夏语澹。
    夏语澹后退一步脚,笑指了一下赵翊歆,再指了一下自己的心。
    温家兄弟懂夏语澹的意思,也只是惊讶于夏语澹在夏家当女儿,还能如此自由,却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觉得夏语澹这样的性情是失之教养,十年放在府外,自己不为自己打算,还有谁会真心为她打算呢。
    赵翊歆和温神念正式见面,四人围着亭子里的圆桌坐下,温神念坐在赵翊歆的右手下,道:“实在不知有幸能与沈公子照面,今日我和舍弟备下的酒菜都是家常小菜,也不知能不能和沈公子的口味,要不我们另换一处雅致之所?”
    夏语澹要来做媒,之前就没有算上赵翊歆,说这个事在温家的地盘最合适,所以夏语澹打算午饭也在这里吃,反正她在温家吃过许多次饭。
    温神念这话七成是客气话,四个人相聚,三个人已经决定了,出于礼貌问一问第四个人的意见,一般情况,第四个人都得从大流,可是赵翊歆是什么人呀,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大流,家常小菜?夏语澹和你们一起,是吃家常小菜?家常?因此很不客气的道:“也好,我在契园定了位置,去那里吃饭说话也一样。”
    契园已经出了棋盘街区,在据此五里路的御息湖边上,临湖皆是亭台水榭,石子小路,沿湖可以看书,下棋,听琴,钓鱼,吃饭,确实雅致。
    赵翊歆突然的反客为主,让三人有点不知所措,赵翊歆已经站起来道:“我已经备下了马车。”
    夏语澹只能站起来,歉意道:“那就去契园吧,我们把酒带上。”
    温家兄弟面色已经如常,温持念还笑着去拿酒。出了锦绣坊,还真有两架马车,赵翊歆和夏语澹一车,温神念温持念一车,直接在契园深处下车,独立在湖面上的水榭,三面环水,四周望去没有一个闲杂人,只有园里的侍者,整治了两桌饭菜就悄悄退下了。
    赵翊歆是谦逊话也不会和别人说的,径自落座,让夏语澹和自己坐一桌,温神念温持念自然坐另一桌,四人分成两桌。
    温神念已经明白赵翊歆在计较什么了,安然的落座,道:“犹记那年,六姑娘曾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自己能解决好一辈子的穿衣吃饭,倒也不用嫁与男人,靠男人养活,而巴巴的委屈了自己。如今看来,世事变迁,愿六姑娘能得尝心愿。”
    温神念只是和夏语澹叙旧,在赵翊歆的感受中,就是挑衅了,皱眉道:“你那时候才多大,就说这个事?”特别是对着温家兄弟,你们是多要好,要好到无话不谈的谈终生大事了?
    夏语澹讪笑道:“我小时候不是住在庄子里嘛,庄子上东家长,西家短,家家一本难念的经,我看着他们过那样的日子,只是有感而发。庄子和庄子外的村子,清贫人家过日子可和侯门公府不一样。”
    赵翊歆好奇的问道:“哦,有什么不一样?”
    夏语澹环看了在场三个男人,笑道:“就夫妻之间,侯门公府的老爷小爷们,要是看上了家里哪个丫鬟媳妇,搅合在了一起,也只是那个女子被人骂一声,勾引爷们儿的下流小娼妇,或撵或卖。在庄子上,春种插秧的时候,男男女女都得挽着裤脚在田里插秧,有一回,一个叔儿经过水田,多看了一个女人的小脚,他婆娘一怒丢了锄头,拿了鞋底追打了他半个庄子,边追边指着他的鼻子骂:饭还没有吃饱呢,就想这想那的折腾起来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日子不过了!那婶儿说话是话,追了半个庄子,就家也不会的回了娘家,不和丈夫过日子了,他丈夫只能连夜去岳家求着老婆回来,没有办法,二十亩地的水田,秧苗一根也没有插,他一个人做不完这么多的农活。”
    凤姐再怎么是个醋缸子,也不敢捶琏二爷,只能打平儿出气。清贫小门小户的夫妻,才能床头打架床尾和,为什么打得起来,因为妻子分担了一半的家计,她有绝对的实力,她撂挑子一天,一年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你不会过那种日子!”赵翊歆未及深思那么一说,说完自己愣在那里。
    夏语澹不知道那种日子包不包括侯门公府里太太奶奶们过的日子,只能确定那种日子是清贫人家过的日子,维持着原来的笑容道:“是呀,我小时候只是害怕,害怕我这一辈子的穿衣吃饭何处着落,害怕了就想多了些,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来来来,我们举杯,不说不愉快的事。这桑子酒我可想了好几年了,别家的酒没你们的酒清甜。”
    温神念举杯,道:“还有好几坛子,也不知该不该给你,怎么给你,就一直放着,你若能带走就带走。”
    温神念是知道夏语澹在打听他的消息,尽她的能力在帮助自己,自己确实无以为报,送几坛桑子酒都不能,怕一来一往,给她落下一个私相授受的口舌。
    夏语澹欣慰的道:“就那么放着吧,酒越放越醇,我还怕没机会喝吗?”
    温神念会意,满饮一杯,又重新斟满酒敬赵翊歆,也不说个由头来,就是连敬了赵翊歆三杯。
    夏语澹看不下去了,拿过酒壶道:“你们这么喝下去,醉死就算了,糟蹋了从和庆府带上来的好酒。”
    饭吃一半,意思问候了几句长辈们的身体,尤其是温家八十几岁老太君的身体之后,夏语澹直入主题,挑眉向温持念问道:“你哥他,媳妇定下了没有,十七岁的进士老爷,榜下抓婿可是美谈!”
    温家兄弟估计到了夏语澹的来意,也没有把她当外人,温持念道:“就前天,致了仕的严家三太太邀请娘去礼佛,娘在山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严家三太太才姗姗而来,误了一个时辰,见面也没有解释一个字。若不是……”
    “若不是顾念着我,娘早走了。”
    “我家知道严家是百年的书香世家,一门四进士,出过三品大员。严家的姑娘自然是千金小姐,不是我们商贾之家请得进来的。”
    “严家小姐尊贵,我无福消受不起。”
    温家兄弟一个说一个接,正如赵翊歆所言,温家是挑花眼了,可是夏语澹说得也对,温家现在很容易被坑被踩,人家既要拉你当女婿,又要维持自己的身价,少不得眼睛长在头顶上。严家主动邀请温神念的母亲甄氏礼佛,却要甄氏在山门外恭候一个时辰,成全严家清贵世家的体面,不是我看上了你的儿子,是你看上了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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