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公主对皇后的后半截话无动于衷,脸上笑了,笑容有些复杂,心底的深处是愉悦,可是面对皇后就笑得有些尴尬了,道:“其实我的枕畔也不凄凉。”
    儿子和成熟的男性不一样,平都公主在心理和生理上,也没有全部失去对男性的渴望,而且她公主的高贵身份,也让她无需苦苦压抑这份渴望。皇后正是看上不平都公主在她公主府里的那点事,既然平都公主自己揭下了那张纸,皇后也表态了,愤然道:“看一看德阳的丈夫,德阳的生母都不在妃嫔之列,她的丈夫靖平侯如何,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俊杰,出身世家又手握重权,你呢?你呢!你是我儿……”皇后及时刹住了嘴,隐在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头,差一点把自己的指甲劈断了。
    皇后心里是明白的,平都公主是她儿子,献怀太子唯一的后嗣。
    ☆、第二百零九章 野种
    皇后提及我儿,那是在平都公主的脑海里,隐约留有记忆的父亲。平都公主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渡过心头的酸苦之意,又打起精神来安抚皇后,伸手拍上了皇后藏在衣袖下的手,平都公主是心思细巧的人,盛夏衣裳单薄,所以隔着衣袖平都公主清晰的感受到了皇后紧拽的拳头,以及在这个隐忍的动作背后,苦苦压抑的不甘。平都公主微垂下了双眸,出口换了一套更加理智的说辞,道:“我也不能和姑姑比,姑姑是帝王之女,我仅仅是储君之女。祖制帝王之女为公主,储君之女为郡主,□□皇帝有二十四个儿子,二十四个儿子生下了百八十个孙女,那些个孙女连郡主之位也不是人人都有。说起来我这公主之位,还是破例加封的。”
    储君之女,天下所有的女儿最该依靠,也是最该靠得住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平都公主明白,历朝历代止步于储君,而登不了大位的储君,比从储君之位顺利登上大位的要多得多。那条路从来失败的多,成功的少,自己的父亲二十年前就有了结局,他是失败者。父亲失败的结局早已让平都公主失去了和德阳公主相较的心情。德阳公主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且这些年德阳公主在诸宗室权贵之中处于领袖的位置,平都公主看在眼里并不羡慕,平都公主是真正做到了恬淡的人,所以还能开朗的劝着皇后道:“皇祖母也说了靖平侯是数一数二,那般的人便是以我公主的尊位,也是可遇而不可求,而且我也不觉得靖平侯那万年寒冰似的脸和性情有多好来着,或许私下他对着姑姑不是这样的吧,但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并不中意南安侯。”
    平都公主是做到了与世无争,她企图以这样的心境感染皇后,可是在皇后的理解里,就成了不求上进。
    皇后面对平都公主一副不求上进的态度深感痛惜,因为对平都公主现在的状态心痛而惋惜,就越发觉得平都公主现在的生活是不幸的,进而追究起了平都公主不幸的根源。从头开始算,平都公主不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的,她养在仁孝章皇后,就是以逝的太后身边。太后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教养成什么样子,虽然最后凄凉收场吧,可是寿康大长公主,在她生前几十年,可是国之瑰宝,风光无限,那样恣意高傲的活了几十年,最后死了也值了,平都公主如何呢,被太后教养成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总归在太后的心里,亲曾孙女,儿子唯一的后嗣,远远比不上,比不上……皇后心里被绞得喘不过起来,几十年隐忍惯了的性情,在这般喘不过气来的时刻,还能让表情表现得无风无雨,甚至连隐在衣袖下的紧紧拽成的拳头也松开了。
    在太后心中,儿子唯一的后嗣还比不上皇上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种!
    那个野种窃居了她孙子的位置,却没有善待她唯一的孙女,之前任由她经历了一次不幸的婚姻,现在也不管她在公主府乱七八糟的生活。
    其实平都公主第一次婚姻的不幸,和皇后信任的高恩侯府有莫大的关联,可是这样的关联在该分担后果的时候,被皇后自动忽略了。当不幸已经发生的时候,从别人身上找理由,才能让自己问心无愧。
    这般种种因,造成了平都公主现在的果,皇后甚至不能提醒平都公主她现在遭受的,不公平的前半生,一个虚荣的公主,就这样沾沾自喜了?
    “长于妇人之手。”皇后自嘲的说道,赵翊歆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皇后多次提出抚养赵翊歆的意思,都被皇上用这句话打发了,本来就没有血缘的关系,还不让她养一养,面对一个和自己儿子无一分相似的孙子,这样的孙子如何能慰藉皇后孤寂的灵魂。
    皇后用另一种方式,说服起平都公主:“长于妇人之手,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那靖平侯两兄弟自幼父母双亡,如今都有大出息了,乃是他们自小得到了皇上照拂的缘故。你又看高恩侯夫妇的几个儿子,我娘家侄儿我也知道,空谈可以却无甚大材,侄儿媳妇虽然性情见识都还可以,可她终究是个女人,精力有限打理家务可以,面对儿子们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臻哥儿他是……”
    皇后长叹了一声才继续道:“他是罪臣之后,将来他走的路注定要比别人艰难一些,别人做到七分便能得一句赞儿,他要做到十分才显得比别人强些,这些是你能教导他的吗?便是为了他日后的出息,你也应该物色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有这么一个人帮着你教导着……也别说放在心尖上的话儿,他是男孩子,我养过孩子我这些年才明白了从小摔摔打打的才能成材的道理,似你现在这般养着臻哥儿,未免溺爱了些。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要我说臻哥儿现在,也缺一个如父亲一般的角色。日后,南安侯虽然只是继父不是生父,但臻哥儿那生父根上就不好,原是庶枝出来的,金玉其外的那么一个人,倒远比不上南安侯二十出头便坐镇一方,臻哥儿看着这样的父亲也能学一两分本事。”
    提及儿子一辈子的问题确实让平都公主发人深省,可是平都公主也没有忽略皇后在对聂臻殷切的期盼之外,无意识间散发出来的,阴仄诡秘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让平都公主在盛夏之际,无端感受到了阴寒。平都公主深究着皇后,就对皇后的建议表现了迟疑。
    皇后也只能说那么多了,毕竟再嫁这种事,让一个女人再去接受另外一个男人,不是轻易就能开启心扉接受的。
    紫金华盖的四辔马车从宫门驶出,在平整的青色方石地面上缓缓而行,驾马的车夫在车门外恭敬的禀告道:“殿下,前方是南安侯的马车。”
    “过去吧。”在还没有想明白之前,平都公主不会给南安侯机会。
    “是!”车夫没有停留,和坐着南安侯的马车擦身而过,最终在公主府前停下,此时淅淅沙沙的下起了午后雷雨,眨眼间淅淅沙沙的雨水又变成了黄豆大一颗颗的雨珠砸下。平都公主略微凝视了雨幕,便踏着木屐走下了马车,几步路虽然有仆人执伞拖裙,一身簇新的宫裙还是沾上了一点点斜面打过来的雨水,平都公主在众人拱卫中走过一段一段弯曲的游廊,在经过东北角的花园驻足,皱眉凝望雨中的背影。
    因为这场雷雨下得突然,这几日正要开花的两株昙花耐旱怕雨,在花期临近的时候被大雨这样瓢泼必然会影响盛开,所以花园中有一个花匠柴行乐站立在两株昙花之间,打开了两把用竹片为骨,黑牛皮为面的大伞,为两株昙花挡雨,两株昙花是免了这场暴雨的摧残,但是两把伞面汇聚成的雨水如帘幕般落下,刚刚好从柴行乐的头顶浇下,早已经把柴行乐浇得湿透。
    为什么平都公主皱眉,因为湿透了的单薄青白色衣裳紧紧粘着柴行乐的身体,勾画出了他均匀修长的体态,那透湿的衣裳甚至遮不住他包裹在衣裳里头的蜜色肌肤,简直犹如*。
    平都公主心情本来就糟糕,此刻眼神一厉,横扫了周围一圈的人,周围的仆人都是机警之辈,纷纷垂头,鸦雀无声的褪下。
    柴行乐的双手像两条铁杵一样的伸张着,本来是纹丝不动的,在听到游廊这边的动静之后一下剧烈的晃动,又马上猛然停住,一张被雨水浇得冰冷的脸被羞耻和羞愧烧得赤红,在仆人褪下的同时,手腕在伞柄上翻转,柴行乐就面对了平都公主。
    柴行乐是一个不满双十的少年,阔额浓眉,大眼琼鼻,方正的下巴让大半张过于英挺阳刚的脸又增添了淳厚。他赤红的脸面对高贵的公主,目光柔和又清澈无措,对视了几眼之后不舍的缓缓垂下了头,仿佛一个惨遭抛弃的可怜孩子。
    盛夏的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平都公主和柴行乐的沉默中云散雨收。
    平都公主从游廊上走下来,宫裙后摆拖曳至地,直接拖在了雨水里,柴行乐把伞放在地上,几步走到平都公主身后拾起她的裙摆弯腰托在手上。平都公主转身低头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有话对我说吗?”
    柴行乐咬咬牙,手上拽着平都公主的裙摆,拧出了一线雨水,其实柴行乐的心就和这裙摆一样,拧扭了一下也在滴血,他尽量让自己平静的陈述事实道:“公主殿下今天进宫,是去应允了南安侯的求婚……”
    “啪!”重重一巴掌打在柴行乐的脸上。
    平都公主的这一巴掌可没有留力气,打得柴行乐半张脸剧痛并且清晰的浮现了指印,但是柴行乐此刻却比置身在最旖旎的欢爱中更加快乐,他怀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之色抬头,眉间也情不自禁的浮上笑意再道:“两株昙花今夜亥时要开花了,殿下今夜要来赏花吗?”
    平都公主转头看着两株还是花骨朵的昙花,视线又从昙花看到远方西苑景山的山顶。
    在这样的场景中平都公主及时的想起了以前对赵翊歆说过的话:我一直当你是弟弟。
    ☆、第二百一十章 惊吓
    夏语澹怀了一个特别乖巧的孩子,到了八月底也没有不适的妊娠反应,除了每天戌时末刻加了一顿宵夜场。夏语澹十几年都过着食有定时,息有定时,特别规律的生活,所以这也算妊娠的一种反应。
    “昨儿晚膳有一道麻油鸡做得不错,我吃着吃着把整只鸡都吃完了都吃撑了,到了那会儿也不觉得肚子饿就睡下了,睡了两个时辰是饿醒的,睁眼儿就要见到吃的。我也不是没有尝过饿的滋味,现在饿起来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以前饿了等下顿也没什么,现在饿起来像被人挠痒痒一样,一时一刻也等不得。”
    现在夏语澹这里每两天请一次平安脉,夏语澹正和花姑说这两天的事,吃了多少东西,睡了几个时辰,甚至屋里用什么香摆什么花都会说清楚。
    花姑耐心的听着,道:“这儿不是娘娘自个儿饿了想吃东西,是小殿下饿了要吃东西,他饿起来的滋味自然和娘娘饿起来的滋味不一样。”
    “想来是这样,这两个月我每天多吃一餐,都是替他吃的。”夏语澹说着又疑惑起来:“我吃下去那么多东西又去哪里了?他可一点儿也没有长大,我现在的肚子还是平平的,今早称了体重,量了腰围,也是还没有变化。”
    两世夏语澹第一次怀孩子,像是真正回到了孩提时代,什么都不懂做每一件以前做惯了的事,都要重新请教,就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更加健康些。
    “四个月没有变化是正常的,有的女人在头几个月不仅不能长重,还会往下掉,瘦一大圈的,下个月娘娘的身体就会有变化了。”花姑坐在夏语澹身旁,倒是不急着请脉,而是和夏语澹聊天道:“娘娘见过冬天的田地,收了粮食整了地连棵草都不长,可是过了一冬时间到了,那草一天能长一寸,那个劲头也不都是春风吹出来的,冬天聚着肥力呢。”
    “如此说来我的肚子就是一块田地了,现在要多攒点肥才是。”夏语澹笑道。
    “正是!娘娘现在敞开了吃就是了。”花姑边说边摸上夏语澹的腕脉。
    夏语澹自己挽着袖子,忽然问道:“花姑,你在宫里住得惯吗?”
    从五月宣召花姑至今,花姑再没有离开过西苑,而且在夏语澹平安生产之前,她都不能离开了。隔天这个时辰她来把一次脉,其他时间她就是闲着,极闲极闲,以前她在瑞仁堂坐馆的时候,可是求医者无数,她看病都来不及。她本来就不是太医院编制里的人,破例任用,用得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大梁宫廷二十年没有诞下过孩子的,宫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年过六十的老皇上,一个二十岁的皇太孙,便是如此五年来皇太孙只有太孙妃一个女人,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孩子的意义,夏语澹自个儿自觉,这一年都不会溜达出宫了,其他地方,也是一点点儿都不敢大意。
    花姑顿了一下,才道:“我老了,无家人无子嗣,但我这些年行医治病,把后面的钱都攒够了。我自己过日子,只按我心意走便是,而进宫来侍奉娘娘不是我的心意决定的。”
    夏语澹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花姑大方的笑了一下,凝重道:“今年地方上不太平,之前南边大半年没下一滴雨,从南边过来的人说,干涸的地方裂出尺大的缝儿,可谓是赤地千里,大梁开国近百年都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旱灾。有人说这天相和地上的人无关,可是不少人是相信天人感应的,天人感应说最开始的解释,只是说天能干预人事,可是渐变至今日,人的作为也能影响天意。谁来承担这份天相异常的罪过?”
    “是皇上。”夏语澹替花姑说了她不方便说的两个字。
    皇上是天子,人不能约束皇上,还有天可以约束皇上。现在的人认为天降灾异是上天对天子的谴责和警告,所以六月份的时候,有一个言官当朝谏言,上谏皇上下一份罪己诏,以平息天怒。至于罪己诏上的内容怎么写,皇上制定的政令,总有人想改一改,趁此机会或许能改一改。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皇上登基三十五年很少以言杀人,可是那一次当场就把那个言官拖出去砍了,还抄了他的家,这件事情太轰动夏语澹不知道都难。
    花姑放开了些,接着大胆道:“皇家子嗣凋零,在世人看来也是上天对皇家的一种惩罚。这个时候娘娘身怀龙裔,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是上天对皇家的肯定,皇家代代有人,也无形中打退了前朝某些宵小之人的险恶用心。所以娘娘的孩子关系到江山社稷一点都不夸张,民妇是大梁子民,为了江山社稷尽我所能,尽一些绵薄之力是分内的事。”
    “花姑大义,是我先前狭隘了。”夏语澹放下了对花姑的心理负担道。
    “娘娘是体贴之人。”花姑能感觉到夏语澹对她的敬重,或许夏语澹自己不知道这份敬重的可贵,可是一国的太孙妃对一个普通的民妇,这样的敬重是很难得的。花姑为了这份敬重,也是甘愿闲在宫中的。花姑打量了四周,转而真心的笑道:“其实我也不得闲,宫里这么多女孩子。”
    宫里嫔妃有采选的,其实宫女也是采选出来的,太宗时期的采选简单粗暴,太宗看得上眼的女人当嫔妃,看不上眼的中途删下来,就留在宫里当宫女使唤。所以大梁后宫所用的宫女,模样都是中人以上的水准,好些也配得上美人的称呼。这么多的美人,对于偏爱同性的花姑来说,是赏心悦目的。
    “娘娘还不知道吧,宫里的姐妹们都排着队的找花大夫。”抱影凑趣道:“前几天依翠姐姐脸上长了几颗痘,花大夫给了依翠姐姐一块生姜,就把痘痘给擦掉了。生姜祛痘这法子我们早知道了,可是有法子不见得灵验,真就奇了怪了,花大夫给的生姜就那么灵验。”
    花姑其实不姓花,花姑是她的道号,不过宫外头就有很多人叫花姑:花大夫。
    夏语澹睨了抱影一眼,知道花大夫置于花姑是什么意思?起初这句话,就与和尚前面加一个花,是一个意思,不过后来花姑医术精进,德医双馨,这三个字才从骂人的话渐渐变成敬语。所以花姑也是一个很坎坷的女人,开始做大夫被人追打着骂是花大夫。不过夏语澹并不介意花姑的性取向,最多当她是个男性的妇科大夫。
    要相信专业,在花姑的心里,只有需要她医术帮助的人,不分男女。
    在夏语澹看向抱影的那一眼,花姑放在夏语澹腕脉的手像触了电一样的缩了一下,然后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重新探脉。
    “这两天我身体没事吧。”夏语澹只是例行询问一下,作为今天诊脉的结束语。
    “娘娘无碍。”花姑虽然直言不讳,有些话还是要想清楚了再说,想清楚对谁说,出门就求见皇太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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