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观依山而建,四下青松翠柏环绕,岚雾掩拥古朴道观,一派清幽脱俗。
    当茶水溅湿东阳擎海脸面,沿着他眉眼口鼻滴滴答答淌下衣襟,空气似过了电,山岳的静谧、修道地界的庄严一扫而空,翻作肃杀。
    山门左近护卫环伺,亲信相随,均是东阳擎海摩下死士,众人见主君受辱,碍于纪律不曾妄动,但已怫然作色。
    唐老夫人一时义愤,出手泼手原没多想,这时察觉杀气起伏,微一瑟缩。转念她又不服,昂首挺胸,要开口替裴花朝再讨公道。
    东阳擎海抢在前头一揖到地,朗声道:“孙女婿领受祖母教训,孙女婿错了
    ㄨíńYzω.℃Oм主意,害六娘受罪。从今往后,孙女婿一定改过,保六娘平安喜乐,再不受一星半点苦楚。”
    唐老夫人愣在当地,东阳擎海犯下窃国这等不赦十恶,该当是怙恶之流,居然肯服低做小?
    裴花朝不觉松开揪紧的眉心。
    她祖母当众羞辱一国主君,按法要治以不敬大罪。且不说东阳擎海怎生发落,朝内文武以及东阳老夫人那儿便难以善罢甘休。
    而今东阳擎海先自将她祖母冒犯归结成家务事,又表态认错服管,朝臣也不好太作文章。至于东阳老夫人那儿,东阳擎海既肯吞忍泼水之辱,定能挡在前头护住她祖母。
    她掏出帕子,替东阳擎海拭去水渍,向那汉子递去眼色:生受你啦。
    为了你,我情愿。东阳擎海低头凑向她帕子,一脸顾全大局的隐忍驯良,堂堂魁梧大汉竟透出些小媳妇味道。
    裴花朝见状,又见他唇上伤口尚在——前两日两人为白禹起龃龉,自己不慎将他咬伤,手上因此更加小心,眉稍眼角添了许多怜惜。
    唐老夫人眼瞅着小俩口静悄悄打眉眼官司,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她这时转过念头,明白东阳擎海能开基立业,由山寨起家称霸一方,绝非善男信女,托赖他对裴花朝一片情深,这才容让自己造次,自己倘或再咄咄逼人,先要害裴花朝里外不是人。
    然而这贼子口口声声“孙女婿”,以裴花朝丈夫自居,实在教人膈应极了。她裴家门第清贵,嫡亲孙女跟了这草莽武夫,真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偏生众所周知小俩口关系匪浅,她若否了东阳擎海孙女婿名份,将置裴花朝于何地?
    唐老夫人心念转折,真个嫌弃满腹、满腹嫌弃,却是发作不得,憋得极之辛苦。
    与此同时,她摸不透那东阳贼子无心或故意,裴花朝都要收回手了,他又左右微挪面颊,示意她再给擦一擦脸,眉目带笑彷佛挺写意的……真恼人!
    稍后,裴家祖孙撇下东阳擎海,来到道观香客居住院落,娘儿俩一边整理行囊,一边谈体己话。
    唐老夫人偶然想起,因问道:“六娘,这灵虚观可是封山了?我一路上山,并不曾看见东阳贼……咳,他手下以外人等。”
    裴花朝道:“是,今日大王驾临,祖母又将下榻此地,安全起见,蓬莱山半月前便封山,不让外人进出。”
    唐老夫人眉心微起波澜,沉吟片刻,问道:“他一手可遮天,倘若三心两意,随时能离弃你。六娘,你不怕吗?”
    “怕。”裴花朝谈到重大关节,不作小儿女娇态,坦白答道:“我俩地位悬殊,六娘原就不安,又曾教他抛弃……这根刺埋下了便不能轻易拔除。六娘闲时,想起旧事,难免担忧他会否又背弃自己。”
    她说时平静,唐老夫人因问道:“你既已思虑到最坏后果,想来也有应对之策。”
    “老样子,别太动感情,能相守时相守,缘份尽了便走,努力不去嗟悔自恨。”
    唐老夫人叹息,一会儿打起精神问道:“你们何时成婚?”
    裴花朝说了个日子,唐老夫人道:“婚礼前我便离开。”
    “祖母……”裴花朝轻轻挽住唐老夫人衣袖。
    唐老夫人握住孙女纤手,“六娘,祖母出身大虞宗室,与东阳家势不两立,不能做不肖儿孙,坐视你和反贼联姻。认真论起,我本当与你生死不复相见,压根儿不该前来,只是……”唐老夫人望向裴花朝,她的清雅容颜已长开,稚气渐稀,然而哪怕长到七老八十,鸡皮鹤发,这永远是自己由一个小肉团拉拔大的孩儿。
    唐老夫人又道:“等祖母回到宝胜,你便撤下那些侍从,祖母要真正自食其力。”
    裴花朝欲待再劝,在祖孙两下里静悄的片刻,唐老夫人身后响起怪异的嘶嘶响动……
    在院落另间居室中,东阳擎海侧耳聆听,裴家祖孙所在寝间静悄,大抵娘儿俩正以高门女眷惯用的轻细声调,握手言欢。
    一旁灵虚观方丈奉上饮子,道:“大王,请尝尝这乌梅浆,用蓬莱山青梅,循本观古传秘法炮制而成,温胆生津,清血止渴,乃是本地名产。”
    这话提醒东阳擎海,道:“你们蓬莱山还有金蛇,剧毒,每年总要咬死几人。”
    方丈会意,陪笑道:“是,前几日,贫道遵照大王钧旨,亲率观内道众,将大王下赐的雄黄遍洒本观内外,驱赶虫蛇。”01
    他又解释:“其实金蛇胆子极小,鲜少往人多地方凑,都是伤者死者闯入偏僻林地,惊动金蛇招致蛇吻。再者本寺备有蛇药,只消及时服用,便可解毒。”
    东阳擎海略为思索,问道:“按你这等说,封山后,观里人少许多,金蛇可会往观里钻?”
    “这……”方丈沉吟,“这倒未必不会,不过大王宽心,观内上下定会多多留意,确保唐老夫人安全无虞。”
    东阳擎海略把头一点,寝间那头却传来高呼。
    “祖母!”裴花朝在叫喊,口气甚是惊惶。
    东阳擎海想都不想,由席上一跃而起,冲进寝间。
    寝间内,裴家祖孙双双倒在地上,裴花朝正由她倾身护住的唐老夫人的身上爬起。
    “花儿,出了何事?”东阳擎海一阵风似赶到裴花朝身旁。
    “有蛇……金蛇……”裴花朝无暇他顾,扶起唐老夫人上下打量,“祖母,身上可有哪处疼痛?”
    唐老夫人凝神留意身上知觉,而后摇头,“没事。”
    裴花朝长出口气,随即面色微变,摸向自己右脚。
    东阳擎海立时问道:“怎么了?”
    裴花朝回望他,神色惶然,“我疼……右脚踝……”
    东阳擎海三两下撩起裴花朝裙摆,除下足衣。裴花朝肌肤莹洁,脚踝侧那渗出血的蛇咬小孔便分外显眼。
    东阳擎海飕的一下通身森寒,直冷到发根,他朝跟来的方丈喊道:“取蛇药来!”
    那喊声如洪钟响雷,气急败坏,裴花朝因此将视线由自己脚上转向东阳擎海,吃了一惊。
    东阳擎海这人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大战前夕,犹然谈笑风生;战况不如人意,他神色如常,顶多沉默片刻,之后便又精神焕发,拟定对策。
    这汉子一身是胆,在今日今时,却是面色煞白。
    “花儿,忍忍疼。”东阳擎海抽出腰间匕首,俐落轻巧划开她蛇咬伤口。05
    “唔……”裴花朝抿嘴憋住呼疼,旋即教东阳擎海抬起腿,凑在伤处一口一口吸出毒血吐出。
    裴花朝怔愣半霎,猛地想起一事,使劲缩回脚。
    “别碰我!”她扭动要爬开,急出哭腔,“你嘴唇伤口没好全!”
    东阳擎海立时抓牢她脚踝,“有蛇药。”他答道,继续吸吮毒血。
    “不能冒险……”裴花朝急哭了,要甩脱他,教唐老夫人按住。
    “六娘,有蛇药,不妨的。”
    跟在后头进屋的亲信见状,纷纷道:“大王,保重身体!”
    混乱中,方丈飞奔回屋,上气不接下气扑到裴花朝等人跟前,打开锦盒,“大王……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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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
    东阳擎海瞥向盒子,见到锦盒内里,青筋迸跳。
    “怎地只取一颗来?”
    方丈拱肩缩背,“只……只有……一颗……蛇药须用金蛇蛇胆炼制,金蛇机警难捉……”
    裴花朝和东阳擎海不约而同望向彼此,他们都沾了蛇毒,蛇药却只得一颗,两人只能活一个。
    下一刹那,裴花朝使出全力挣脱东阳擎海,爬离他和锦盒。
    唐老夫人回神,叫道:“六娘,保命要紧!”伸手要夺方丈所持锦盒。
    东阳擎海手下亲信棋先一着,推开唐老夫人抢走锦盒,率领其余护卫上前,多名大汉顶着身上兵甲叮叮当当跪了一地。
    “大王,天下为重!”
    东阳擎海嘴唇发麻,手脚开始无力,晓得蛇毒已然发作,但视觉倒还无碍。他瞧得清楚,裴花朝扶起唐老夫人,却又拦阻唐老夫人将手往蛇药伸;亲信拈牢蛇药高举,凑向自己嘴边,其余侍从绕在自己身旁,有的手捧注水茶盏,有的手按腰间匕首,似无意若有意,隔开他与裴家祖孙。
    东阳擎海再无犹豫,伸头低首,含入亲信手中药丸,接过茶盏饮尽清水。
    ————作者的话————
    01其实雄黄防不了蛇
    05遇上蛇咬,传统对策有切开被咬伤口、吸毒液这些作法,但我找资料验证时发现,有医疗部门、组织主张这些方法没效,反而增加伤口感染坏死机会
    寨主在根据他那时代所知的急救方救花花,因为主角光环,他和花花如果活下来,不会发生任何后遗症、并发症
    另外,被蛇咬了,尽量保持冷静,看清蛇的特征,才好选择适合施打的血清。同时,患部不要抬得高于心脏,以免加速血液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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