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庄帏,如果是绝对没疑点的,明谨不会这么谨慎,可为着自己的喜欢,她才没有采取激烈的法子。
    霖州城那地狱一般的地方,惊鸿一瞥,她瞧见那个儒雅却带着几分青涩跟老实的庄大人,当时因为刚见过那阴魂不散的庄无血,她对这个庄姓十分反感,却恰恰觉得这个庄大人与之相反,一眼几记住了对方。
    后来接触....
    “你说,如果我选择放弃...”明黛轻声说道,贴身丫鬟愣了下,沉默片刻,说:“主上说过,眼下时局复杂,您有成婚的必要,只要确定对方非歹意之人,哪怕对方花心,她也有把握让您脱身。”
    脱身,明黛留意到这个字眼,此前在江城她就知道。
    “所以,她开始安排让明月跟之檩往外城求学,就是为了紧要时刻将人救下隐匿?”
    “是。”
    “我的婚期是这个时间关卡,是么?”
    “是。”
    明黛明白了,不是明谨不在意谢家人,而是比起那些谢家人,自己这几个才是最要紧的,明谨在转移自己最在意的,若终有绝烈的厮杀,没有他们几人安危掣肘,她才可以放心动手。
    想起明谨如今的武功,明黛呼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我会听她安排。”
    明黛努力镇定,但握紧的手掌一直没松开,丫鬟看到了,心中叹息。
    但她们不知,此时屋子对面的阁楼屋顶,一袭青衣的明谨静静看着屋内未灭的灯火。
    她的目光渐渐转移,落在谢家宗祠,又蔓延,几不可避免得看到那座静默在黑暗中的禁地。
    半响,衣袂飘动后,人已不见了。
    某地,荒野郊外,剥皮捂着自己的伤口,面目冷戾,“准备开始吧。”
    二师兄转头看他。
    剥皮冷笑:“你也看到了,仅仅四年多,就四年多多,她都快一苇渡江了,我丝毫不意外下此她就真的达到了,若再给一年半载,等她天人合一,那时便是师傅跟那位联手也是无用了。”
    “所谓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毫无抵抗实力。”
    “那可不一定。”二师兄淡淡道:“有些人,就算掌握泼天的权力,有绝世的高手庇佑,最后但凡信错的人,一样一败涂地。”
    剥皮若有所思,“所以我说要开始了啊,一个可以直接击溃她所有信念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还不同意?她的弱点太明显了,可能天赋极端的人都这样,只要抓住机会,就可以击垮她。”
    二师兄:“这好像跟之前的计划不符?”
    剥皮:“师傅临时决定了,大概那位也同意,所以二师兄,你待如何?”
    二师兄沉吟片刻,忽勾唇笑了下。
    “再好不过,我已等了许多年了。”
    ——————
    都城,庄帏所居府邸颇为朴素,大概跟庄帏此人平日作风有关,肃正拘谨,但因为即将迎娶谢氏女,便也修缮了几分,处处见新色。
    此时,一般清流人家多已入睡,若是次日要上朝的,更是不敢宿夜。
    夜深人静,庄帏躺在床榻上,已然沉睡着。
    睡姿板正安然。
    屋内渐有了浅淡香气,他睡意更沉了,睡死了过去。
    这时,明谨出现了。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青衣微曳,她到了庄帏身边,静静看着他半响,忽用剑柄抵住了他的侧脸,将他脑袋歪了一边,露出耳朵跟后颈。
    男子的皮肤自然比不得女子细腻,但明谨看的也不是这个,而是瞧上面有没有类似林术耳朵后面的痕迹。
    易容。
    明谨最怕有人易容成庄帏。
    因瞧那林术耳后的凹痕,庄帏并没有。
    明谨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把了他的手腕脉络,查看他是否有内力。
    结果很明显。
    没有。
    明谨眉宇舒展,这才离开庄府,而庄帏则是躺在那继续昏睡。
    ——————
    夜色中,一匹骏马疾奔,于凌晨时分到了一地。
    马儿临着雾气,瞧见人家宗门前新鲜花草,两眼冒光。
    “已经到地方了,你能歇歇了,不过你可不许吃白衣剑雪楼的花草,它们可好生娇贵的。”
    明谨顺着马儿的鬃毛,柔声笑道。
    却听后面传来一声,“物竞天择,它们既开在了门前小路,自是天命,哪里谈得上娇贵。”
    明谨回头,瞧见在薄雾中提灯盏的白衣女子。
    梨白衣是清新如梨,气质更近薄霜愣剑的清透,但到底年轻,加上不通世俗,多了几分青涩。
    这位女子大概因为擅琴道,上了些年纪,又有阅历经验,便如那沉香佳酿,一袭白衣胜似雪,一重烟雨一重楼。
    便如她此刻提灯盏,便是听到了马蹄声才出来的吧。
    却不带剑。
    “琴前辈,叨扰了。”
    “无妨,你能来,我也挺欢喜,进来吧。”
    虽然性情差异不小,但俩师徒还是有极相似之处的,就是不撒谎。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说欢喜,就是真欢喜。
    这些年,明谨被许多人明里暗里的喜欢,实则暗里明里的算计给弄得以为自己是真不讨人喜欢的。
    两人拾阶而上,琴白衣见明谨也真切表达了自己的郁闷,就像一个小辈一样,有些惊讶,但反笑了。
    “这世上,有极少数的人最不该怀疑自己是否讨人喜欢,否则让其他人怎么办呢?”
    “琴前辈也没说过这种话吧。”
    “自是没有。”
    明谨失笑,轻撩下摆,跨过门槛,染着一夜将过去的夜雾,“若是无事能登门,那便好了,可惜我是有事求问而来,倒是有负前辈慈悲宽厚了。”
    琴白衣见她如此慎重,倒没有跟着郑重,只是将灯盏吹灭,搁置在边上,领着明谨进了屋子。
    “着急么?”
    “还好。”
    “会留宿么?”
    “看情况。”
    琴白衣就在边上点了炉子,放了花草干物,渐渐煮着。
    “现在可以了,请。”
    两人坐下,明谨提到易容之事。
    “易容?易容之法也并非异端,但能上乘者极难,毕竟容貌天生,除非毁血肉骨,否则难改。”
    明谨微眨眼:“变胖瘦在其中?”
    琴白衣愣了下,莞尔轻嗔:“淘气。”
    她大她许多,几是父母辈了,可于明谨,太欣赏,又心疼,又有感慨,所以多纵容。
    明谨感觉到了这种纵容,“看来是在的。”
    “自然在,不过再怎么变,那还是有迹可循的,而真正的易容是焕然一新,变成另一个人,这是最上乘的,保管让人无法从样貌上看出相似来。”
    “最近,我见到一种,对方耳朵后面....”
    “秘耳术?”
    “嗯?”
    琴白衣敛去惊讶,道:“那是一种渡海外可见的邪术,修炼此术这会修行一种秘药之术,淬入耳后根,每次使用时催发秘药,以药刺激血肉肌理变化,再用内力催发揉捏,最终变成另一个的样子,不过此法对身体损伤极重,很容易沾染内力,也干扰经脉,武道正统者基本不修行。看来是邪教中人,而且是一个身份不低但并不做继承者培养的人物。”
    “广陵谷的大师兄,算是吧,虽然他以为自己是最受倚重的。”
    “看来已死,也不可怜。”
    明谨颔首,“我想杀他,可惜他先被自家人灭口了,而我怀疑对方已经易容形容到我妹妹身边。”
    “难怪。”琴白衣叹气,“你想来骄傲,若非为了你妹妹,你是不会这么着急来找我的,便是仿佛探查都不能确定,又不敢轻举妄动伤了你妹妹....莫非是你妹妹的那位准郎君?”
    明谨挑眉,“看来这门婚事连前辈您也知道了?”
    她知道当前是梨白衣跟王族接触,白衣剑雪楼另外两位前代白衣已经封剑不外出了,也不与王族接触。
    琴白衣笑而不语。
    明谨摸了下眼角,轻轻道:“梨很喜欢我,难怪前辈也喜欢我。”
    别人说这种话听着让人害臊。
    她肯说,却是让人觉得心安。
    仿佛受过那般创伤的人还肯示人以粲然笑意,便是极难得的。
    “不光她师傅喜欢你,她师傅的师傅也喜欢你,是以,你记得保护别人的时候,也要保护好自己。“
    她谆谆嘱咐,明谨眼神软化了几分,还没往下问,琴白衣就先提了,“还有另外一种更上乘的易容术。”
    明谨本来也只是出于谨慎下意识想问个彻底,却不想对方主动提及....另一种?
    “莫非不需这种秘药,也不会留下耳后痕迹?”
    “是,需要天然的体质,大概是一种软骨者。”
    琴白衣家学渊源,懂得极多,“尤记得我在外渡海时,曾见过那些海外武者用过上面的秘耳术,当时我十分惊诧,赞叹不已,但有一个人告诉我,其实这些海外的手段不算什么,更高层次的易容,是以天生软骨者自控骨肉易容,便是再高深内功的人也辨别不出痕迹,不过天底下这种体质的人极少,且基本因为这种体质,年幼时就骨质松软,难以存活,早就夭折了,只有少数的少数有机会活下来,可能残废,可能万全,万中无一。”
    明谨错愕,脑海里许多思绪飞梭而过,似是勾勒起了什么,但很快掠过,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对庄帏的戒心....
    “这种人不单有体质,还需要匹配的功法吧?”
    “是,很难修炼,而且也需要相关秘药淬炼骨肉,痛苦异常。”
    “一般人家也养不起这样的孩子...”
    明谨若有所思,“那是什么功法?”
    “好像是....他似乎说过...他...是谁?“琴白衣忽然觉得头疼,手指抵着额侧,眉头紧锁。
    明谨见状吃惊,忙把人扶着,而后输入内气疏导镇定。
    彼时,因为她站着,琴白衣坐着,她往下看能瞥到琴白衣的脖颈上有奇异的银色纹路若隐若现。
    这是?
    她竟不知道这是何纹症,隐疾?毒素?
    过了一会,琴白衣眉宇舒展了些,接过明谨递过来的湿润毛巾擦拭了额头,但抬眸瞧她,“你的内力...是我平生所见最纯正的,蝶恋花第二氏族果然了得。”
    “前辈赞的是血脉,还是武学秘籍?”
    “都是,但归根究底,若无第二氏族的创派者,也没有这些绝世武学。”
    “是很厉害。”明谨也不掩饰自己对蝶恋花的憧憬,但她没法多提。
    好在琴白衣也没提,只问她:“刚刚看到了么?”
    “嗯,银纹,可是隐疾?”
    “不是,是一种封术吧。”
    “封术?”
    “嗯,白衣剑雪楼历代楼主也不是都绝对正确的,若有犯错,总会受罚,虽然我想不起来自己犯过什么,但肯定那一定是很厉害的罪,也许这种忘记本身就是一种惩罚,可是这些年总隐隐约约想起一些。”
    琴白衣柔声说着,倒也不是特别追究此时,不执着。
    但明谨还是心里一紧,“既已经忘记了,那就忘了吧,想来也不是开心的事。”
    “人,素来只愿意忘记痛苦的,快活之事都死命记着。”
    琴白衣颔首,“是这个道理,你看得透,其实也不好....你说未必留宿,是想着回去再刺探那为郎君一二么?”
    明谨思索片刻,摇头:“不,这伙人不好对付,我追查这么久都始终不能确定,不单单是手段,更是心计,我不一定占上风,也有可能是我着急了,一时不能冷静洞察,也该静一静了。”
    “也好,那梨明早定然开心了。”
    “....”
    明谨一怔,后笑了。
    ————————
    次日一早,明谨刚起身就见了在山中悬武台练剑的梨白衣。
    她不打扰,等对方练完才开口。
    “似乎每次见你,你都急于练剑。”
    “我资质有限,勤能补拙。”
    “你这资质还有限...莫非是要跟我比么?我这么说,你可会生气?”
    “你以为我是你那几个妹妹么?”
    梨白衣不是没听出明谨话里的戏弄,收剑而立,身形清越如竹,却见明谨回了一句。
    “本系的算起来,我也只是有两个妹妹。”
    “知道,一个爱美的,一个贪吃的,很有名。”
    “....”
    总结得十分到位。
    明谨没忍住,扶着树笑,但很快又淡了笑意,因为见到梨白衣的左手似乎有些....
    “你中毒了?可是王城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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