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言,好似怨妇。”
    “你在我这个境况里,也会是怨妇的!”
    姜节突然道:“都说自己是怨妇了……”
    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境况吗?
    申王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住了,语重心长问姜节:“无可挽回了吗?”
    两人皆是聪明人,是以申王不迁怒于姜节,反觉出姜节之诚恳。姜节也不做间谍的勾当,只说出申王的境况。只要太子嘉不够好,申王的盘算,就无法实现。与姜先念不念旧情,是没有关系的。没有姜先,还会有别人。同样的话,太叔玉也说过。申王自己,未尝没有看到问题的关键。只不过,那是王位啊!不到无路可退,岂能轻易放弃?
    姜节道:“皆同姓之国。”
    “同姓之国!”申王恨恨地重复了一遍!
    “是,同姓之国,王,昔年对姜先父亲做过的事情,不是没有看出来呀。如今再来一次,不能奏效了吧?”姜节对申王分析利弊,“开此恶例的,是您呀。正因同姓之国,王若暂避一时,他们也不会将事做绝,不是吗?”
    “难道他们夫妇,不想传国于子孙吗?”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姜节苦笑一声,“反正我是活不到那一天了,索性便不操这个心了。”
    “哈!”
    “可是眼下,正是操心的时候呀。”姜节提醒申王。
    申王面无表情地说:“那就看看吧。”
    “嗯?”姜节再次提醒,“越早,越有回旋的余地。”
    “太子那里,成败还未可知,”申王还保有最后的坚持,“太子若不能成事,便依你。”
    【这么痛快?】姜节有些惊讶看了申王一眼,旋即释然——毕竟是申王。
    申王却又喃喃地道:“越君伪称反攻,是知是真是假。”
    这一定是说给自己听的,姜节心知肚明,回了一句:“我亦不知。是真不知。我平生最爱占卜,爱抢先一步看明白事情。老师的这些学生,我总能猜出他们的想法来。唯有希夷,她的想法不用猜,是放在外面的,但是她的做法,却是猜不到的。王有什么想法,大可一试,不必对我讲,也可将我扣在宫中,试试看……成是不成。姬戏,难道真的是个蠢人吗?”
    申王忽然道:“那你就卜一卦吧!”
    “咦?”
    “卜一卜,她的死期!”
    “这!”
    “那头白虎,不是还在吗?”申王冷静地说,“养了这么些年,它也该顶点儿用了。正好,用虎骨卜她,不委屈她。”
    于是杀白虎,取其肩骨,就在王宫之中设祭。姜节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骨头,骨头上犹带着浓烈的味道。姜节轻声道:“太新鲜了。”
    “我等得起。”
    待虎骨合适,姜节亲自动手,将骨头稍作修整,于火堆旁,将虎骨钻出小孔,放在火上炙烤。过不多时,骨头开始变色,慢慢地出现了纹路。申王经的祭祀多了,也懂些卦辞,伸出去看时,只见纹路越来越深,继而“啪”地一声。
    “虎骨如何会开裂?!”申王震惊地问。
    姜节低头看着手上的两片骨头:“我亦不知。”
    “再来!”
    如是者三。
    姜节释然地将手中两片裂骨扔进火中:“其命在天,非人力可窥。”
    申王沉着脸道:“你忘了一件事情——她是妇人。”
    “妇人、丈夫,于天地,有何不同?”
    “妇人,就要生儿育女。”申王轻声说,也许就会死在生育上。不死在生育上,也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抚养子女,恢复健康。申王至今,还是轻视姜先的。一个鹌鹑一样的男孩子,对阵杀敌,要妻子去做。一旦他的妻子不能帮他了,他还有什么呢?唐国人丁不旺,女君纵有千般能耐,第一要务,还是要生孩子的。
    姜先这亲,结的真是妙。他们夫妇忙着,太子嘉也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姜节道:“王改主意了?”他有些紧张,担心申王想到优势,又要决战。则怨仇越结越深,恐有不解之虞。又担心申王所言,卫希夷早亡,或者误事。他对姜先,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太信任——姜先的妻子未免太能干,在她光芒之下,姜先的能力很容易被忽略掉。
    申王道:“没有。若她能过此难关,我……也要保下申国不灭呀。她要过不了,申国更不会亡!太子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或许会有不足之处,却不是个办不成的人!”
    事实很快给了申王一记耳光——太子嘉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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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嘉的运气实在不好。
    他有傲气,傲气逼着,他也得实干起来。有申王多年教导,庶务、心术,皆有所成。治水要实干,他选拔了实干的人,不管是否能言善道,只要肯干活,他便依据其能力、政绩,给予奖赏和提拔。
    与此同时,“疏浚”一词拨开了迷雾,打开了新天地,太子嘉毕竟是太子,自有能人投效。在“疏浚”的提示之下,也制定出了可用的计划。这份计划拿到卫希夷与姜先两个有经验的人面前,也要说一声:“做得不错。”
    申王又干扰着姜先,免得他为太子嘉添乱。
    然而,运气不好。
    太子嘉找到了实干的人,找对了方法,且无人干扰,埋头苦干了一年有余,不幸在次年夏,遇到了上游来的洪峰。这洪峰,与姜先和卫希夷,还有那么一点关系——也许还不止一点儿。
    从地理上看,唐与申是隔河相望的,上下游的关系略有微妙,却也是谁都祸害不到谁。然而,虞国的地理就比较微妙了,虞国昔年附属之国,即太叔玉异母兄长们的母家,地方更是有趣。
    大河一路入海,沿途不断有支流分出,又有旁的水源汇入。卫希夷新得的领地,便包括其中一支水源。卫希夷与姜先疏通河道,建立新城,将上游通了,涝灾得以缓解,洪水顺畅地奔流而下,一气注入了大河。
    太子嘉正在勤勤恳恳地挖河,眼见此一处好了,正要往下面走,大水来了!将近一年的功夫,顿时化为泡影,连太子嘉自己,都泡在了水里!也是太子嘉运气不好,若是姜先肯帮他,一定会告诉他,除了“疏浚”还有一个工程,叫做“裁弯取直。”他将弯道都清了,水流下泄,还是不够顺畅的。
    大河遇到地势的阻挡,绕着高山弯了好几道大弯。上游的河水到得了这里,惊涛拍岸,拥挤不堪。没有大水时,此处便不是渡河的好去处。大水来时,上游的河水在这里积蓄着能量,一旦绕过最后一道弯,便挟雷霆万钧之势,奔流而下!下游堤岸拦不住河水,顿时便成汪洋。
    疏浚之时,太子嘉也有些疑惑——即便疏通了此处,水落到下游岂不更快了?下游怎么办?旋即又想,也是疏浚吧……这可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无怪乎姜先在蛮地一去便是五年了。
    提到姜先,便要提一提目前二人的敌对状态。太子嘉无路可退,鼓起劲来,耗时一年半,居然将这弯绕之地疏通了!河道畅通之时,两岸山呼不绝。这里是水流最急、最难疏通的地方,过了这道难关,剩下的都是坦途!
    就在这个时候,汇入大河的一股大水猛然间增大!与夏季汛期重叠在了一起,找太子嘉来了——姜先之新城初建,亦大兴水利。
    自申王往下,都对太子嘉寄予厚望。他肯俯下身来做事,更让人看到了希望。与此同时,卫希夷与姜先的压力却变大了,姜先几乎泡在了河岸上,卫希夷也不能闲着,她要督促建城。之所以分了她这个任务,却是申王说中了——唐国需要听到君主的好消息,生几个孩子,可以振奋人心。
    卫希夷规划督造的新城,隐隐带着龙首城的影子。昔年南君的王城,便有许后带来的规制的影子,卫希夷所见之大城,又以龙首城为最。自己想做的时候,不自觉便受了影响。诸臣皆不以为意,龙首城的规制,不过是中土诸城优点的集大成者而已。
    陈后与女杼得到消息,拼命地往新城赶——陈后被陈侯接回娘家小住散心去了,听说将要做祖母,岂不着急?两个女人气赶到了卫希夷的跟前,凡辛苦的活计都给她拦住了,卫希夷只好由动手改为动口,规划了新城,又给姜先的河工出主意。
    “疏浚之后,还须筑堤,”卫希夷提出了自己思考后的结果,“河岸不结实,水流还是会蔓延开来的。”
    姜先深以为然,一道挖河,一道垒堤,双管齐下,将河道拓宽,又将堤岸筑实。好容易将自家的事情做完了,紧张地关注着太子嘉的进展。若是太子嘉将事办成,则……好事必将多磨。
    庚给出的建议是:“于上游筑坝,待大水来时……”
    一句话,要坏了太子嘉的好事。姜先在实地考察之后,否则了这项提议:“水流太急,筑坝费时费工。”
    庚只得怏怏作罢。
    卫希夷安慰她道:“如此,便可问心无愧了。”
    庚嘀咕一声:“这样我也问心无愧。”
    卫希夷?……
    无论如何,实际操作起来,若只为给别人添堵,筑坝得不偿失,姜先将这部人力抽了出来,疏通河道、加固拓宽后的河堤。再有剩余,便用来筑城。筑城之时,内心也是焦虑的——人不够用。
    自天气异常以来,自上而下,无不挣扎。唐国虽休养生息十余年,近几年却是大事不断,先是国君远征,归国后便有内乱,内乱之后又是迁都。不但迁都,还要治水。一样一样,都要人力,且都要青壮年。此消彼涨,河工、筑城的多了,耕种、渔猎的便少了,连生计,都要成问题了。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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