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桥上的人全都没能幸免于难,被火浪掀翻的落水声不绝于耳。

    走!唐念青急忙解下皮带狠狠勒住他腿部的伤口,背起平措一头扎进了深山。他对结果漠不关心,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似乎那个安置炸药的人不是他。

    平措却很高兴,桥毁坏的很彻底,有几个虢军尝试冲过去,结果又踩塌了一段,惨叫着掉入了水中,一会儿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无数子弹朝他们射来,但大蓟山中如同重重鬼影般的茂密树林是他们最好的隐蔽。

    唐工,谢了。腿部的剧痛让平措的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但他不关心自己的伤势,轻笑着在唐念青耳边说,你真是神了,桥塌了,真的塌了!他们过不来了!哈哈!我们紘军有救了!有救了!

    可你没救了!唐念青突然发怒,他不知是恨自己的失误,还是恨平措总不顾生死的话,或许是风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你的腿会感染,我们没有药品,你会死。

    我没想过能活,平措笑着将目光举向头顶,山上的天清澈高远,星子如银钉般洒满夜空,他轻叹,这样我就能对得起弟兄了。

    次仁平措你他妈是个混蛋!唐念青怒吼了一句,拼命往更深处狂奔,你就知道你那些兄弟!你这个不要命的愣子!疯子!混球!王八蛋!

    平措愣了一下,然后伏在他背上笑了起来:你为什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你大声说话,还以为你这种人永远不会骂人

    话还没说完,平措的声音就弱了。他能感受到血缓慢地从身体里流出,恍惚地想,他会不会被打穿了大动脉?他现在觉得好冷,浑身忍不住想哆嗦。

    他渐渐连抱着唐念青脖子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来。

    唐念青似乎意识到了,他在树林中穿梭,跌跌撞撞跑得更快了。平措不知道他想去哪儿,就算他彻夜不停地跑,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抵达根据地,已经够了。

    那只中了枪的腿用皮带扎紧也无法完全止血,很快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就算止了血,之后也会感染败血症死去。

    他见过很多弟兄都这么死去,这是一种普通、平凡的死法,和他的一生很相衬。

    唐工,你为什么要回来平措意识模糊地呢喃,你其实没有掉队是不是?你说你滑倒了,可你衣服上只有露水,没有泥。你更像连夜赶回来的,可是为什么

    唐念青重重地喘息着,没说话。

    别管我了,你自己逃吧。平措在他耳边说。

    你闭嘴!

    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最后不是一个人,也好

    平措有点困了,他慢慢闭上眼。

    那我,先走一步了。

    .

    很长时间里,平措都在做梦。

    梦中他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晋陵,回到了琴的身边。

    战争还没爆发,他也不懂死亡。他只是个情窦初开的穷小子,痴心爱慕着医生家的独生女,他每天送报纸路过那幢漂亮的小洋房都要往院子里张望,他还时常偷偷钻进狗洞,趴在琴的窗边找她说话。

    虽然琴每次看到他都摆出不耐烦的臭脸,但却没有一次高声叫来仆人把他轰出去。实际上,琴从来不说话,她一个字也不说,总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如果你的话题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会微微侧过头来,用那双美丽的眼睛,出神地凝视你。

    有时平措会觉得琴很孤独。她的父母很忙碌,她不被允许出门,总是一个人呆在三层的大房子里。有时,她会不想见任何人,不开窗,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弹钢琴,弹一首叫《雨滴》的曲子,悠长而安静的曲调,却隐隐透着让人心中一酸的寂寞。

    夕阳斜斜地透过玻璃窗,将整栋洋房都笼罩在薄薄的暖橘色中,平措叼着根草,蹲在窗下,静静地倾听完最后一个音符,直到四周变得漆黑一片。

    那一刻,他好想能拥住她瘦弱的肩膀。

    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平措变得出乎意料的厚脸皮。大概是那一次,琴第一次离开了室内,坐在院子里的老石榴树下,自己跟自己下棋。平措毫不犹豫跑过去捣乱,琴可不是什么温柔的淑女,她发起怒来抬手就打人,平措笑嘻嘻地躲,躲不过就没脸没皮地捱一下。

    就算是挨打,他也觉得快乐无比。

    他们俩在院子里追追打打的事发生了好几次,有一回还被琴的父母逮了个正着,但他们居然没有斥责平措,反而微笑着请他进屋子里吃点心。他们是真正的新派人士,一点也不拘泥男女有别的礼教,甚至把平措当成了琴唯一的朋友。这让平措怪不好意思的。

    他一点也不想跟琴做朋友,他想娶她。

    平措那时是个真正的愣头青,他就是这么傻呵呵地回答琴的爸妈:我不想和她做朋友,我以后要娶她,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银元,让她过阔太太的好日子,一辈子珍视她。

    琴爸妈对视了一眼,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琴的爸爸甚至笑出了眼泪。

    平措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严肃地站起来声明:我向佛祖起誓,我说的话都发自真心!

    琴爸爸笑得更大声了。

    她妈妈则温柔地说:小伙子,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但我们家孩子没有那个福分,你们要是真的结婚,你一定会后悔得睡不着觉的。

    琴早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客厅。

    平措不明白,为什么后悔,他才不会,他只会乐得睡不着。

    经过这件事以后,琴对他的态度更坏了,只要平措敢提一句,琴就会揍他。平措从街头逃窜到街尾,琴缺乏运动,追不上他,于是平措又笑嘻嘻地折返回来。琴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回家了。

    但她没忘了开窗。

    等我长大,你跟我回草原吧。平措斗胆抓住了她的手腕,涨红着脸大声宣告,我会挣很多很多银元,会给你搭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帐篷,我要在纳木错湖边娶你,和你养一堆的牛羊,生一堆的孩子!

    琴怔了怔,然后毫不犹豫给了他一巴掌。

    平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死不悔改地大喊:跟我回草原好不好!我要娶你!我一定会娶你!你想养黑羊就黑羊,白羊就白羊,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砰的一声,窗子被重重地关上了。

    以后每一天,平措都会厚脸皮地问她:你喜欢白羊还是黑羊?

    琴无言地瞪他。

    平措总会流连到天黑才走,他笑着对琴挥手:那我先走一步了,明天见。

    琴一开始只是砰地关窗,后来会犹豫着抬起手,轻轻地摇一下。

    直到那一天,他们再也没有明天了。

    晋陵沦陷了。

    头顶总有轰隆隆的飞机盘旋,满街都是倭人,他们凶残、嗜杀、没有一点人性。平措的父母就因为不慎冒犯了一个士官,而人头落地。平措突然间就成了孤儿,而他连给爸妈买棺材的钱都没有。最后是一个地下党接济了他。

    他无家可归了,为了活命和复仇,他加入了紘军。

    世道越来越乱了,每个人脸上都是忧虑和不安,富人开始坐船离开,琴一家也是。

    平措来送她,说:我加入紘军了。

    琴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才轻声说:别死。

    那是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线清冷,雌雄莫辨,与一般女孩甜甜的嗓子有天壤之别,平措想,这也许就是她为什么不说话的原因。但他爱这个粗嗓子的姑娘。

    于是平措努力扯着嘴角笑:当然,我还要等你回来,我要带你去草原,要给你搭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帐篷,要在纳木错湖边娶你,要和你养一堆的牛羊,生一堆的孩子

    话没说完,他眼前已经模糊了,泪水滚落下来。

    琴站在船头,咸腥的海风吹起了她黛紫色的连衣裙,她第一次没有为此打他,只是用一双饱圆黑亮的眼眸定定地凝望着他,然后她忽然说:我想养黑羊。

    平措心头一颤,他连忙胡乱擦干眼泪,温柔地笑了:好,都听你的。

    船晃动了一下,开走了。

    战争是多么残酷,平措第一次杀完人吐了两天,可他只要想着那个女孩正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生活着,并且他们终有一天会重逢,他就能继续活下去。

    他怀着这样的祈望冲锋陷阵,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从别人嘴里得知,那艘船,其实出航不久,就被击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感到有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平措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视野并不清晰,眼前一片混沌,四周的光线十分昏暗,唯有一束细细的白光从不知什么缝隙中挤了进来,柔弱地落在铺了些干草的地上。

    平措慢慢能看出些什么了。这是个非常狭窄的洞穴,人几乎不能站直,因为以他卧躺的姿势,粗糙的洞顶已经近在咫尺,平措不由怀疑这也许是什么野兽废弃的居所。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软软地搭在他胸前,是唐念青。平措微微抬眼看他,他下巴生了青色的胡渣,脸色苍白憔悴,眉头微皱,似乎累极了,睡着了。

    但即使陷入睡眠,他的手依然没有丝毫放松。他甚至把身上的虢军棉衣脱了下来,全部盖在平措身上,自己只穿着那件单薄的蓝灰色军衣,背靠在阴冷的石壁上。

    平措注意到自己的大腿,子弹已经被取出了,还剜出了一团碎骨渣和焦黑的肉,就随便放在一边。平措看了有些毛骨悚然,万分庆幸那时自己昏迷了过去。

    伤口上被包上了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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