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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的灯比外面卧室亮上好几度,随着缓缓打开的门倾泻一地。
    可尤霓霓依然眼前一片黑。
    她正好站在陈淮望投下的暗影里,面前的光也完完全全被他挡住。
    哗啦啦的水流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水蒸汽却还没有完全散去,在他的身后像薄雾般袅袅升起,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沉默带来的压迫感。
    熟悉的场景一下子将尤霓霓带回六年前的某个早上。
    不同的是,这次陈淮望没有再一丝/不挂,而是穿好了衣服,身上气息清爽干净,在空气里扩散,倒是看不出一丝醉意。
    看来她又被丛涵骗了。
    好在尤霓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气得跳脚。
    很快,她回过神,仰着脑袋,十分努力地想要读懂陈淮望脸上的表情。
    但和以往一样,这样的观察基本上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于是尤霓霓不做无用功了,在他的注视下,抓紧时间,解释自己的来意:“丛涵学长说你喝醉了,我害怕你晕倒在浴室里面,所以才……”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陈淮望突然朝她走近几步。
    俩人间本来就所剩不多的距离这下更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几乎是紧贴着彼此。
    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尤霓霓的脸颊上。
    她对这一切毫无心理准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在她以为陈淮望又要对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之际,鼻子忽然被捏住。
    ……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尤霓霓不太理解他的行为,反应过来后,赶紧用嘴巴呼吸,免得把自己憋死,同时打了下他的手,问道:“你干什么?”
    陈淮望一本正经地回答:“看你能憋多久气。”
    “……???”
    好吧。
    是她错怪丛涵了。
    都说眼见为实,这下尤霓霓不得不承认陈淮望喝醉酒的事实。
    毕竟幼稚鬼发酒疯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只会做出一些幼稚至极的举动。
    这一点尤霓霓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于是不和他计较,反倒松了一口气,拉着他走到一旁的沙发,强迫他坐下后,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便重新朝浴室走去。
    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干毛巾,在陈淮望的面前站定后,把毛巾搭在他的头上,开启疯狂手动摩擦模式。
    她知道陈淮望嫌吹风机太吵,不爱用,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帮他擦干头发。
    幸好陈淮望没有抗拒,乖乖坐着,任由她瞎折腾。
    尤霓霓尽情发挥。
    最后,原本好好的头发被她这么乱揉一通,全都乱七八糟地翘着,实在有损他的形象。
    始作俑者一看,一不小心笑出声。
    可怜被害者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听见她的笑声,注意力从她胸口那只刺绣的小猫转移到她的脸上,抬头看她。
    尤霓霓第一时间察觉,并且立马紧抿着嘴唇,止住了笑意才低头回应他的视线。
    不过,也许是角度的关系,又或者是不明所以,他眼睛里的凛冽被隐去,只剩下无害的茫然,再配上一头毛躁的头发,完全就是刚洗完澡的bobi翻版。
    虽然每次都把陈淮望比喻成小型犬有点不太好,可她总是忍不住在心底把他俩联系起来。
    尤霓霓看得整个人蠢蠢欲动。
    要不是理智尚存,她可能已经把持不住,开始好好蹂/躏陈淮望了。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用手指代替梳子,顺毛似的,替他好好安抚了一下张牙舞爪的头发。
    陈淮望似乎很喜欢被她这样对待,搂着她的腰,重新低下头,方便她操作。
    对此,尤霓霓一方面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奇怪,因为她原本以为陈淮望肯定会或多或少说到昨天还有凌晨发生的事,却没想到他居然只字不提。
    当然了,不提不代表事情已经解决了,反而更像是在刻意回避。
    她想了想,试着打破沉默的局面,语速配合着手上的节奏,轻轻问道:“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明知故问。
    而尤霓霓也确实是在明知故问。
    她知道陈淮望生气的原因,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要不然他每次遇见这种事只会憋在心里。
    尽管这不是一件容易实现的事。
    不过尤霓霓有信心,因为她发现,和清醒的时候比起来,喝醉酒的陈淮望更好说话。
    只要连哄带骗,他就会一五一十地说出不开心的事,像个小朋友似的。
    然而陈淮望今天真的还没到醉的程度。
    就算现在酒的后劲儿上来了,他也顶多只是觉得有点头晕而已。至于意识,完全清醒。
    所以,一听尤霓霓提起不愉快的事,他的情绪立马发生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表现是,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还故意避开她的视线。
    幸好尤霓霓猜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
    见他不说话,她蹲了下来,两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凑到他的跟前,他往哪儿躲她就跟着往哪儿挪,玩捉迷藏似的,非要捉住他的视线才罢休。
    陈淮望躲不掉,只能让她得逞。
    尤霓霓满意地笑了笑,不逗他了,好好和他说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要告诉我,不能一个人生气,也不能和我冷战?”
    陈淮望记得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这句当然不例外。
    生气归生气,该履行的承诺还是要履行,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然而对于一向习惯自行消化所有事的人来说,要想一下子说出隐藏的心事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陈淮望依然没说话,只是捏着她细细软软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嗓音沉闷,问道:“为什么和他住在一起。”
    ……嗯?
    尤霓霓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路程后,如梦初醒。
    对哦,陈淮望好像一直不喜欢路程来着。
    大概是因为间隔时间太久,她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事儿,听陈淮望这么一说,她才重新恢复记忆,想起来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路程充满敌意。
    只不过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原因,甚至还觉得他莫名其妙针对路程。
    现在回头看,所有的事全都一目了然。
    如愿听见陈淮望亲口说出为什么不高兴的同时,尤霓霓顺便弄清楚了当年的困惑,没想到他的吃醋史原来可以追溯到这么久以前。
    她有点心疼,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下不再明知故问,把误会从头到尾和他解释了一遍。
    “我没有和路程住在一起,照片里的房子是我的,只是一直被他霸占着而已,因为我平时都住单位公寓,很少回去。”
    “昨晚我也不是故意无视你,只是那时候我正好在和路程打电话,他说他要送我回家,我没多想,直接上了他的车。要是知道你在,我肯定会跟你走的。”
    解释完,尤霓霓话锋一转,主动承认错误:“不过我知道,这些都是借口,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到你是我不对。这种错误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显然,她已经忘记刚才答应过丛涵的事,又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末了,她把最重要的一点单独拎出来,着重强调道:“如果你不想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是我和路程真的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就算不信大海没有水,也要相信我和他没有一腿!”
    也许是她说得太过笃定,好像完全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陈淮望终于抬眸,直视她的双眼。
    他神情认真,一字一句地确认:“真的只是朋友吗?”
    “当然是真的啊!”
    尤霓霓还不知道他在意的事情,点了点头,加重语气,肯定道:“周围认识我俩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我不可能编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拆穿的谎话吧。”
    闻言,陈淮望沉默了一瞬,扣紧她的手指。
    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涩意,低声问道:“高中毕业那年,你在马尔代夫发的那条朋友圈忘了吗。”
    在这几天的相处过程中,陈淮望不是没想过问她这个问题,但每次好像都会下意识地避开。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听她讲述和别人的故事,又或许是不愿意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
    因为每回忆一次,就意味着他要被迫重新见证一次她的喜悦。
    可他不可能永远逃避,现在不得不面对。
    而尤霓霓一听,第一反应是——
    朋友圈?怎么又是朋友圈?
    其实她不是一个爱发朋友圈的人,平时的主要活动区域都在微博。
    她觉得自己可能和微信杠上了,又没有办法不管,只能根据陈淮望的提示信息,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六年前究竟发了什么丧心病狂的朋友圈,居然值得他在意这么多年。
    遗憾的是,这次她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了不浪费时间,尤霓霓打算直接翻翻手机确认,结果在衣服裤子兜里找了一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手机在包里,而包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干脆直接问他:“我那时候发了什么朋友圈?我真的不记得了。”
    陈淮望薄唇微抿,似乎不太想回答。
    见状,尤霓霓也没勉强他,心想还是自己跑一趟得了。
    谁知刚起身,她的手腕忽得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陈淮望往下一拽,而后整个人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陈淮望没有说话,只是枕着她纤薄的肩膀,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不想让她离开。
    尤霓霓还以为他误会了,连忙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我不走,只是去楼下拿包,马上……”
    可话没说完,她突然没了声儿。
    “等等。”
    忽然间,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绕回到上一个话题,确认道:“我在马尔代夫的时候,正忙着思考和你的人生大事呢,连手机都没时间玩,哪有心情发什么朋友圈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虽然尤霓霓的记性算不上多好,但特殊时期发生的事肯定不会忘记。
    比如,她清楚地记得,高三毕业以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过微博和朋友圈,毕竟每天光顾着为爱情流眼泪,哪有时间经营这些社交软件。
    除此之外,还剩下一个可以解释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你记错,那就是路程又用我的手机做坏事了。你不知道,以前他总是趁我不注意,在我的手机上动手脚,有一次还……”
    为了增加话里的可信度,尤霓霓一一列举出以往的实际案例,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身子一僵。
    各种情绪在陈淮望的眼底交织。
    他没心思再听后面的话,放轻手上的力度,抬起头,盯着她的脸,打断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
    被这么一问,尤霓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睫毛飞快地眨了几下,条件反射地否认:“没……没说什么吧。”
    陈淮望不说话了。
    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困在当年的情绪里,从来没有跳出来想过其他可能性,又或者说是不敢奢望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折磨了他无数个夜晚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原来这六年来遭受的痛苦只不过是他在作茧自缚,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来那天晚上在公交车上,她说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在骗他。
    陈淮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更多的还是释怀。
    终于释怀。
    然而尤霓霓还不知道他的这些心理变化。
    见陈淮望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她心里有点没底,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头雾水:“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陈淮望没有回答,视线仍停留在她的脸上。
    四周光线昏沉,窗外的月亮在摇曳的梧桐叶间浮沉。
    尤霓霓看不懂他的眼神,再三确认自己刚才没有说错什么话后,食指微微抬起他的下巴,压低头,故意说道:“你再看我,我会以为你在等我亲你哦。”
    六年前,她在电影院收到的话,现在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陈淮望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喉结滚动。
    半晌,他“嗯”了一声。
    “我在等你亲我。”
    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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