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准备和被车撞了的老汉在路旁的面馆咥油泼面。
    老高最爱到这家面馆吃饭,老板是赤水镇的,面上的功夫了得。油泼面辣子多,油正,面筋道,咥着舒坦,你要是再另外加块子腊汁肉,那就更是嘹咋咧。
    老板能认得老高,彼此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脸熟。老板亲自招呼,先上了两碗热乎乎的面汤,么有喝,寒气已经去掉了大半。不用问,老板就知道老高要的是油泼面,加啥佐料,加多少老板都晓得。老板斜瞥了一眼被车撞了的老汉,不明白老高领这个人进来做啥?衣裳日脏的让人恶心,身上的垢痂一堆。老高看出了老板的心思,说:“老板生意兴隆,热闹的很么!给我这个伯也整一碗,一样的,面多,辣子多,油多,再给加块子腊汁肉,要带点儿肥偏瘦的……”
    “我要吃饺子!”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老汉端直就否定了老高的决定。
    老高很无奈,问老板:“有饺子么?”
    “有,看你吃啥馅儿的?有韭菜鸡蛋的,豆腐的,红萝卜的……”
    “羊肉大葱的,半斤,再拿瓶子老村长。”
    老高和老板有些诧异,知不道今儿个谁是主?老高给老板使了个眼色,照办就是了,可怜人,么咥过东西,今儿个遇见老高,算是走运。再说过阳历年了么,给老汉咥顿饺子也能说的过去,估计平时也吃不上啥好吃的。
    老板嘱托后厨去做饭,老高剥蒜,老汉缓缓地调辣子水水。
    老高问老汉:“伯,你屋里还有人么?”
    “么得。”
    “那你总不能天天在街上胡浪,这多危险?”
    “危险啥,走到哪达咥到哪达,么人管,镵火的很。”
    “还是有个固定的地方比较好,毕竟你年龄也大了,万一有个啥事也好说。”
    “你能给我寻下不?寻下我就去。”老汉好像是故意呛老高。
    “你想做啥?”
    “啥都行,管饭就去。”老汉的要求倒是不高。
    老高看着老汉的态度,本不想管了,咥上一顿饭让滚蛋。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只要管饭就行,心理稍微舒坦了一些。老高刚好想到,前些日子去学生宿舍查寝,发现男生宿舍紧缺一个管理员,听说是闲工资太低,都不愿意干,换了好几个都不行,老李正愁着呢。要是把这个老汉介绍过去,估计老李还能在大会上夸一夸自己,毕竟夜儿个老李的门户就行了一千块钱,本来说的是五百,人家够意思,咱也不能不像样子,要给老李搭台子呢。
    老高问:“看管宿舍干不干?”
    “离你远不远?”老汉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
    “我问你干不干,管我离你远不远啥事?”
    “我怕你把我卖了。”
    老高都瞀乱了,说:“卖你做啥,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卖你谁要嘛?我能给你寻个看管学生宿舍的活,工资不高,但是管吃管住,十二小时班,你去不?去的话,我就打电话问一问。”
    说话间,饺子上来了,老汉也不让,直接就开始咥了。等面上来,老高拿两瓣子蒜,端着碗去了门口的走廊圪蹴着咥。
    老板问老高:“哥,你咋圪蹴咥呢?”
    “习惯了,不圪蹴咥不下去。”
    “你还是个地道的关中冷娃,凳子不坐蹲起来!”
    老高笑了笑,说:“你也一样,面条像裤带。”
    其实,老高和老板心知肚明咋回事。老高只不过不想和老汉坐到一起吃饭,视觉和嗅觉都不好,影响食欲。但是老高的蹲功不行,圪蹴么有两分钟就会腿麻。
    可能是老汉的牙口不太好,也可能是羊肉的筋筋太多。等老高咥完了一大碗油泼面,一瘸一拐的回到座位上,老汉还么有咥完饺子。老高一边擦嘴一边又问:“伯,刚才说那活儿你干不干?我要给主事的人打电话呢。”
    “干,离你不远我就干。”
    “不远,半里地!”老高纳闷老汉总是强调离自己远不远干啥,也许是害怕陌生的地方,缺少安全感吧。
    “行,那你打吧!”
    得到了老汉的允诺,老高给李校长拨通了电话。老李听到老高的介绍,十分高兴,满口答应,让快些子来。明儿个黑了,高一、二年级的娃娃来了,直接就上岗,现在那个管理员让去高三呆着。不过,有一点老高么有敢说,老汉算是个乞丐吧!
    “伯,说好了,明儿个黑了就上班,一月一千二,管三顿饭,一干两稀,馍管饱,住学校宿舍,两班倒,么有节假日,跟着娃娃走,娃娃休息你休息,娃娃不休息,你就一直上。”
    “行,只要离你不远就行。”老汉又强调了一遍。
    老高结了账准备走人,结果老汉坐着不动。老高问:“伯,你咋咧!么咥饱?”
    “酒还么有拿来呢!”
    老高看了老板一眼,老板摇了摇头,从背后的酒架子上取了一瓶子最便宜的老村长给了老高,使了个眼色,意思他是故意忘了的,想给老高省几块钱,谁知道老汉这么精。
    老高二次付了帐,自己宽慰自己道:“可怜人,么见过世面,么见过东西,理解。”
    老汉打着饱嗝,满嘴油泼辣子,接过老高手里的酒瓶子,呲着牙喜咪咪的就出去了。老高告别了老板出门就去撵。
    老高喊:“伯,你去哪达?”
    “桥底下,拿被褥去。”
    老高立在饭店门口等老汉。老高摸出一根烟,刚点上,面馆老板也出来了,老高给了老板一根,两人一块儿抽着。老板说:“哥,你这是做啥哩,老汉天天跪在天桥上要钱,都半年了。城管半夜拉走了,自个儿又走回来,就认这达,可能风水好吧,黑了经常见就睡桥底下,有时候不见,也知不道去哪达胡浪咧,有时候还跟流浪狗在一瘩,你不嫌那日脏?”
    老高说:“我大活着的时候经常说,地主家里过事也要留一桌子给要饭的呢,我问为啥,我大说,这些人往往就是菩萨变的。我也不太相信,不过就全当扶贫,全当积善行德哩。”
    老板说:“哥真是个好人,不过那日脏的样子,你咋带回去么?我听你刚才打电话还给他寻了个活儿,你就不嫌人家说你。”
    “你不说我还么有注意。”老高想了想,“么事,我等一下带他去趟澡堂子,一洗一涮就么事了。”
    “那你还得准备一身衣裳。”
    “屋里有,谁屋里现在么有几身多余的衣裳。”老高想到了张桂花殁了的老汉。上次尿盆子倒湿了老高的衣裳,张桂花还给老高寻过一身,只不过老高嫌晦气么有穿,这次刚好用上。
    “哥,你才是活菩萨。以后来吃饭我都给你打个八折。”
    老高笑了笑,说:“看来你也是个活菩萨,一碗面也么有几块钱,八折不八折,我就不要了,你这达有么有不穿的旧衣服,给我拿一身,我的还要回屋里取哩,一会儿洗完澡给老汉先换上。”
    老板也笑了笑,说:“行么,我也学着哥哥当一回活菩萨。”
    俩人的烟抽完了,不约而同的将烟把儿往地上一撂,深吸了一下喉咙,清了清嗓子,吐了一口浓痰,拿鞋底底一跐,彼此又笑了笑。
    老板上二楼卧室去拿衣裳,老高远远的看着老汉背着个黑铺盖卷卷慢慢走了过来,手里还提这个酒瓶瓶。
    老高突然寻思:“老汉刚才不是被车撞了吗?咋走着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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