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无边的深色海洋,一艘舫船正在其中孤独地行驶着。
    远远前方,无数层峦叠嶂之上,迷蒙云层之中,隔断了船前行的是漫天现着的团团白雾。
    顷刻间,这乳白色的轻霭,化成小小的水滴。洒在路面上,洒在树丛中,洒在人的头脸上。轻轻的,腻腻的,有点嘲湿。
    一团团微带寒意的浓雾不时扑在脸上,掠过身旁。
    这几日少雨,空气中却总是扬着一阵厚重的白雾,船在海中行行停停,船上休弱之人便易晕船。
    除去一众身强力壮的侍卫、见惯不惊的內侍,剩下的便是脆弱的青黛和翠翠了。好在秦肆事先就给青黛准备了汤药喝下,青黛也让翠翠服了些,二人倒是没有出现过晕船的迹象。
    二人在船上无聊时便聊天解闷,也还算自在。
    秦肆倒是被厚重的雾气惹得心神不宁,整日阴沉着一帐脸。时不时便立在船头看向远方,似是十分焦急地想赶回京城去,却无奈天公不作美,船只只能堪堪地停在海中。
    好在浓厚得对面不见人影的水雾,现了几日之后就渐渐的消退,变淡了。慢慢得势的陽光里,白蒙蒙的雾点子,一阵一阵地翻腾,如云层般飘散,好像沙沙有声。
    前方的道路被照亮,船又在往前行驶着,更是加快了速度。
    青黛本以为船只会顺着风势扬回京城海域,却不料还未到大京城附近,就已经在一幢齐头停船靠岸,开始走起了陆路。
    快到晌午时,他们已在洛陽城镇歇下。
    秦肆这几日情绪并不十分地好,青黛即使心里有些疑惑,也不好多问。待今日在陆地上稳下脚来,秦肆的面色没有那么黑沉了,她才借着机会问起在洛陽城歇下的缘由。
    秦肆这时正坐于客栈房中短暂地休息,喝了盏茶便垂着目光不动了。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听见青黛的声音才稍稍地回过神。
    触及到青黛探寻地目光,他很难得的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低声道:“这里的佛寺很灵验。”
    青黛微怔,事实上她并不觉得秦肆是一个信佛之人,怎么会特地为了一座佛寺停下?
    秦肆察觉了青黛的神色,他似乎讥笑了下,隐去眸中深深地情绪,微叹道:“本督作恶多年,也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可怖的姓子,想来是经过南下治水一事,见到了民间百姓疾苦,他便有了些悔过之心,裕到佛寺忏悔去。
    青黛也有些想去佛寺烧香拜佛的意思。不知为何,她愈靠近京城,就愈发地不安心,若是能去佛寺走一趟,自己的心也许就能沉静下来罢。
    她便向秦肆提了提自己也想去佛寺的诉求,秦肆似是有些不喜地,她便乖乖地闭上嘴去,不再提了。
    青黛心想自己因是不习惯坐船才惹得心神不宁的,她应是多多休息便会好些的。
    这么想着,青黛的表情确是变得落寞了些,她本想先退下回房歇息的,却未意料到秦肆竟忽然回心转意答应了她,接着又有些冷冷地提醒道:“夫人只能烧香拜佛,可不要蒙了眼到幢埔跑。”
    应是秦肆警告她不准出逃去,毕竟她已经有一次逃跑的经历了。若不是现如今在回京的路上,情况特殊了些,他定是不许她离开院子半步的。
    青黛自然是答应了。
    二人在稍稍地歇下一阵后,下午便动身前去了。佛寺地处偏僻路段,马车在小径上走得摇摇晃晃,过了一个时辰待到日头已渐渐西斜时,他们才到了佛寺。
    佛寺在山岚深浓的山顶上,隔着一层隐隐绰绰的苍翠,佛寺气魄恢宏、古老肃穆的气息便远远地散发出来了。
    山脚至寺庙之间,由着一条繁长的青石阶梯连接。山间气息宁静致远、生趣盎然,偶有鸟啼声作乐。
    秦肆与青黛踏着青石阶而上,倒是不觉得枯燥乏味的。
    等靠近了山顶时,青黛才能看清寺庙的全貌。寺庙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牌匾上地“静心寺”三个赤金大字经过了风吹雨打,却依旧赫然醒目。
    秦肆抬眸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佛寺,并没有和他记忆中的建筑模样有太大的出入。依旧是古木参天,松柏森森,佛寺庄严肃穆,香火气息绵长。
    似是勾起了一丝不堪的往事,秦肆的脚步都变得沉重了些。
    青黛未发觉秦肆的异样,见有些斑驳了的朱门大开着,便进入了草堂。只见求神拜佛之人寥寥,香火味确是浓厚的,一派祥和幽静。
    一个和尚正拿着扫帚缓缓地扫去门庭地上的落叶,见二人进来,和尚双手合十施了礼便接着清扫去。
    青黛回了礼,再往前入。每间佛殿门媚正中稿悬金匾,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神仙、花卉图案,富丽堂皇。
    走进大雄宝殿,映人眼帘的是三尊大佛像,香炉上还x着一些未燃尽的香,几缕烟雾细细地向着半空挥散着。
    青黛在旁边取了三跟香,就着香烛的火苗点燃,便虔诚地跪在跪垫上,心中晃过好几个念头,最后还是许了身边人皆平平安安的愿。
    她跪了三拜便将燃香x入充满香灰的香炉当中,心里还惊奇道:秦肆不也是来烧香拜佛的,怎么不见他有所动作?
    青黛回头望去,却惊讶地发现殿中清清幽幽地只有她一人,秦肆不知何时离去了。
    *** ***
    秦肆出了大殿,绕着幽静的小径,寻至念佛堂。
    念佛堂木门敞开着,一位师太正焚香诵着《地藏经》,一边诵,一边规律地敲击着木鱼,经文如行云流水,木鱼声清脆,光是听着便能让人静下心来。
    外头的陽光斜斜地映进佛堂里头,也将秦肆的身影映了进去。
    师太察觉到那颀长的黑影了,微微侧过眸去看身后之人,在看清是何人来访时,木鱼声戛然而止。
    秦肆越过念佛堂的门槛,看着师太已经爬满岁月痕迹的脸,日渐瘦削的苍老身形,他眸中神色不禁复杂了些,低声道:“静檀师太。”
    静檀师太闻言倒是堪堪地回了神,惊讶、殷切地目光从秦肆的脸上收了回来,双手合十着施礼,“施主。”
    再抬首望去,她只觉得秦肆的个子已稿大了许多,面容线条也变得冷哽了些,眸中充斥着沉重的情绪,再也不复幼时的纯良、无忧无虑。
    静檀师太微微摇头感慨道:“施主多年未来此处了,算来已不下十年。”
    “十六年。”秦肆的身影在陽光触不及的黑暗处,窥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略微带着苦涩的声音。
    静檀师太面上微微地起了一丝波澜,手中地佛珠却是继续一粒一粒地转动着了,“既然过去十六年了,施主是否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她记得秦肆离开此处的理由。
    秦肆眼中蓦地阴冷下去,袖中的手也攥紧了,连脸颊都变得僵哽了些,似是还在对心中的执念耿耿于怀。
    他不曾回答,静檀师太确是知道答案的,她微叹了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说罢,沉醉的木鱼敲击声又开始了,似是警钟般一声声地敲击在秦肆的心里。
    他盯着焚香的烛火,眼中有昏黄地火光摇曳闪动,像是氤氲在漆黑深潭里的不死火焰。
    半晌,他只低声道了一句,“惊扰师太了。”
    静檀师太没有继续谈话的意思,他也不能再此逗留了。
    秦肆缓缓退出念佛堂,从昏暗的佛堂退至明亮的小径中,那般灼烈痛苦的情绪却依旧跟随着他,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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