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丰盛,主人盛情,倒也颇为尽兴。唯一让方子安不舒服的是,那姓林的男子不是投过来的阴寒的目光,让方子安觉得有些怪异。不过好在郑志龙发现了这一点,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借口让林姓男子离席而去,这才让方子安感觉自在了些。
    酒宴到了最后,席上端上来一盆热腾腾黑乎乎的肉食来。郑志龙热情招呼方子安等人尝尝这盘肉。方子安夹了一块嚼了嚼,那肉用胡椒烹制,辛辣味却难掩腥膻的味道,颇为重口。在方子安看来,滋味倒是还可以,只是粗粝老韧甚难下咽。方子安还可以忍受这种味道,但是秦惜卿和沈菱儿包括蒋政等人却是闻到那股味道便根本没有吃的欲望了。
    “这是什么肉?我还从未吃过。”方子安好奇问道。
    郑志龙呵呵笑道:“方大人见多识广,难道不知这是什么肉?”
    方子安笑道:“恕我孤陋寡闻。”
    郑志龙道:“这是狮子肉。适才大人进来的时候,一头狮子吼叫起来,让大人和女眷受惊了。老朽便命人将它给宰杀了,这便是它的肉。刚刚炖好的。滋味如何?”
    方子安愕然,再无半点胃口了。
    “这又是何必?那可是你豢养的狮子,如猫狗一般,也有些亲近了。畜生那里知道什么?吼叫几声便杀了他,大可不必啊。”方子安咂嘴道。
    “那可不成,在我郑家,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慢说是猫狗宠物,便是一草一木都得按照老朽想要它长成的样子生长。狮子老虎虽是畜生,但也得按照规矩来。不该吼叫的时候吼叫起来,那便是不守规矩,下场便是成为这盘中餐。当然了,本来是可以惩罚它的,可惜它惊吓的是方大人,那它便只有死路一条了。”郑志龙满不在乎的道。
    方子安苦笑道:“郑大人这么一说,倒像是这头狮子因我而死的一般,我可罪过大了。”
    郑志龙摆手道:“那也不是,老朽说了,不守规矩的便要惩罚。惊动了方大人他该死,惊吓了别人它也该死。”
    方子安呵呵笑道:“郑大人跟一头狮子讲规矩,我倒是头一回见到。猛兽豢养在家宅之中,便已然违背天性了,何况要它按照规矩来?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郑志龙呵呵笑道:“规矩本就是强人所难的。莫非大人以为律法规矩都是人愿意遵守的么?那都是约束。没有人愿意受这样的约束。但是没有约束,便天下大乱了。那都是大道理,就算是我郑家船行之中,直接在我郑家做事,靠我郑家吃饭的人有三万之多。这么多人在一起做事,定要有规矩约束,否则便乱了套了,是不是?正因为我郑家规矩严,才能井井有条,才能运转如意。大人明白老朽的意思么?”
    方子安点头笑道:“道理不错,只是我们谈的是狮子,跟人无关。”
    郑志龙呵呵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
    酒席散后,郑志龙领着方子安去参观郑家宅邸。一行人从前厅出发一路往后,穿越数个风格迥异的庭院,领略了郑家家宅的豪华,让人叹为观止。最后,众人来到了郑府西首的后宅庭院,那是一处江南园林风格的花园。里边花树繁茂,清泉假山错落,甚是精美。
    “方大人,咱们在那边亭子里歇息片刻,喝些茶水。这园子还算清幽,咱们也好说说话。”郑志龙笑道。
    方子安微笑点头,跟随郑志龙步入树木掩映之中的一座凉亭。落座之后,仆役送上茶水之后全部退下。秦惜卿等人也在下方回廊中喝茶,并不来打搅。
    “方大人,适才席上人多口杂,也不能说正事。这一次方大人来我泉州,不知有何公干。想必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郑志龙抿了口茶水笑问道。
    方子安微笑道:“郑大人,朝廷里发生的事情你当都知晓了吧。”
    郑志龙笑道:“老朽虽挂名市舶司提举,但老朽却从不关心朝中之事。我把自己只看做是一介商贾罢了。朝廷里的事情老朽听闻了一些,却也并不确切。我唯一关心的是我的生意如何,我郑家的船只在海上有没有遭遇海匪,是否遭遇风暴。能不能平安的在番国运回我大宋所需的货物。仅此而已。”
    方子安呵呵笑道:“做生意也要有安定的环境不是么?郑大人当关心关心时局才是。郑大人既然说不了解,那么我便跟郑大人简单的说一说。简单来说,便是秦桧老贼谋反,被朝廷镇压,皇上心灰意冷,将要传位于太子了。”
    郑志龙点头道:“这些老朽都知道。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秦桧居然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皇上想必是伤心之极了。但这些事,老朽却也不知详细,也说不上话。知道和不知道也没多少区别。”
    方子安摇头道:“那可不是,我听说当年皇上流落海上之时,郑大人曾施以援手,救驾有功。后来皇上还给予郑大人一些特许之权,作为嘉奖。如今皇上要退位了,郑大人难道不担心这些特权被收回么?”
    郑志龙眉头皱起,沉声道:“原来大人来我泉州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莫非朝廷要收回当年皇上特许我郑家的几件事么?朝廷倘若真这么做,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难道新皇即位,之前皇上的许诺便全部废除,一概不算数了不成?”
    方子安微笑摆手道:“郑大人稍安勿躁,我可没说我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只是提这么一嘴罢了。我此来泉州,一则是我以户部侍郎之职权市舶司之事,泉州乃我大宋海贸重地,本人权责所在,需要来看看情形。二则,我也确实是为了一些事情而来。”
    郑志龙沉声道:“大人是上官,来泉州查勘海贸之事老夫自然是欢迎之至,提供便利。但大人莫忘了,当年皇上许诺了,泉州之事不受市舶司实辖,说白了,户部管不到泉州,更管不到我郑家。朝廷除非下旨收回当年皇上的许诺,否则这泉州事大人可无权过问。我郑家的事,大人也无权过问。”
    方子安呵呵笑道:“郑大人啊,新皇即将即位,朝廷即将北伐,现在上上下下都在为北伐做准备。钱粮税收都在整饬。我市舶司也是朝廷财税的一块重要的收入。郑大人这么多年在泉州做生意,垄断了大宋的香料生意,生意做的是铺天盖地,银子赚的是如流水一般哗啦啦的进来。这种时候,岂能抓着老黄历不放?怎能不有所表示?实不相瞒,本人此来泉州便是跟郑大人商议商议这市舶取税之事。朝廷需要银子,郑大人恐怕要出出血了。”
    郑志龙缓缓点头道:“果然是为了这些事来的,这是眼红我郑家生意做的大,银子赚的多。不过话说回来,我郑家有今日,那可没让朝廷操半点心。泉州半个城的百姓靠着我郑家吃饭,我郑家海船出海遭遇翻覆海匪造成的损失也没伸手向朝廷要一两银子的赔偿。现如今见我郑家赚了些银子,便眼红了是么?”
    方子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无完卵。朝廷要打仗了,需要钱粮军饷,咱们都有责任贡献一些。郑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这点觉悟应当是有的。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郑志龙冷声道:“方大人,老夫真人不说假话,老夫可以给银子,但是大人方才说的话让老夫有了疑虑。朝廷必须保证我郑家所得到的条件不会改变,老夫才会出银子。卸磨杀驴可不成。方大人如能保证这一点,我郑家可为朝廷分担一些。但我郑家莫看家大业大,那也是要养活许多人,花费也巨大,数目太大,我们也是承担不起的。”
    方子安笑道:“郑大人果然终究还是生意人,行事之前先谈条件。可是郑大人呐,你怕是要想清楚了。你和朝廷谈条件,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郑大人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在朝廷面前,郑大人难道还想平起平坐,跟朝廷谈什么条件么?朝廷给你的便是恩赐,朝廷不给,那也是恩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个道理难道郑大人不懂?”
    郑志龙拂袖而起,沉声道:“大人若是这么说,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谈的了。朝廷也要讲道理讲规矩的,不能卸磨杀驴。当年老夫和皇上有过协议的,三条特许条件是皇上亲自许诺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来,我郑家兢兢业业辛辛苦苦的做生意,不偷不抢不靠别人,现在朝廷似乎要反悔,这是何道理?方大人,如果有人这么待你,你当如何?更别说方大人语带威胁之意了。”
    方子安冷笑道:“郑大人,你可莫要冲动。有话咱们好好说。”
    郑志龙大笑道:“方大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郑志龙何时跟人好好的说过话。便是朝廷,若不讲信用,老朽也不会答应的。方大人,你最好去打听打听,跟我郑家怎么打交道。老夫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希望方大人你也考虑考虑。咱们回头再谈此事。”
    方子安咂嘴起身道:“郑大人,看来你情绪有些激动,此刻确实不是谈事的好时机。你且冷静冷静,回头咱们再谈。我先告辞了,感谢郑大人的招待,狮子肉味道不错,我还想再吃一顿。”
    郑志龙冷笑道:“慢说是狮子肉,龙肉我都能让方大人吃得到,但要看老朽有没有那个兴致了。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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