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信徒成功地占卜了我?这话绝对不能当作没听到。
    我立即询问都灵医生,“凋零信徒对我的什么事做了占卜?”同时全神贯注,不放过她之后的每一个字。
    她回答:“就和我一样,占卜了你不久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对方是如何突破我的反占卜措施的?”
    “没有突破。只不过,因为我刚才对你做了占卜,而这次占卜,也正好与对方的占卜互相影响,这才使得对方得出了较为准确的结果。”我注意到,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并不紧张,“我之前也说过,占卜家本身,就是对预言破坏力最强的能动体。而如果两个占卜家预言同一对象,就会被迫将彼此对预言造成的影响力也纳入占卜,最终,彼此都会得到一个被对方影响过的占卜结果。”
    我现学现用地问:“那么,我是否能够理解为,因为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了你预言的画面,也知道对方预言了我,所以‘我知道了’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对你们的预言,都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
    她点头。我本来想着,自己这次找都灵医生占卜,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现在看来,我并非全无收获,而事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她补充道:“还有,对方占卜你的时间,并不是最近几天,而是上个月的事情。”
    “你连对方占卜我的具体时间都能知道吗?”我思考片刻,然后问,“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对方也早已知道,你今天会对我占卜?”
    “不,他应该不知道,只是不自觉地在一个月前,把我今天的占卜卷入了。另外,我有必要申明一点,那就是论及占卜技术,其实还是我技高一筹。”她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对我说,“因为,虽然他占卜到了我的占卜,但是我占卜到了他占卜到了我的占卜,而他则没有占卜到我占卜到了他占卜到了我的占卜。”
    “麻烦你言简意赅。”我没好气地说。
    她从谏如流道:“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占卜已经被我们发现了。”
    我反问道:“你刚才是故意说得那么绕口的吗?”
    她似乎也为自己刚才的话语忍俊不禁。非常罕见地,她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笑了起来。黏着在她的皮肤上的,因为亲眼看到预言中的画面而害怕的残余味道,直到这一刻,好像终于被驱散了。
    见状,我也多少放心下来了,再继续向她确认其他细节。一段时间过后,我向她道别,离开了她的家。
    *
    根据都灵医生的预言,如果我想要找到持有佛雕的凋零信徒,那么就必须按照预言所述,搭乘第一幕画面中显示的列车。
    只要我搭乘列车,就一定能够遇到凋零信徒吗?也不尽然。都灵医生只能确定,这部列车上有着能够对我起到帮助的线索,但是我未必能够将这条线索辨别出来,或许会看得到、却注意不到,从而白白错过这得之不易的线索。
    此刻,我已经获悉了这部列车的车次号等信息,并前往它之后会停靠的河狸南站。我虽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行动可能就在凋零信徒的占卜与预料之中,但最终还是没有放弃这次行动。
    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是,就连都灵医生也不知道,对方占卜出来的具体是什么内容。如果我决定放弃行动,而对方占卜出来的,正好是“我没有行动的未来”,那么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叫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占卜,真的是一门令人头痛的学问。
    既然无论出发与否都有风险,那么我还是选择即刻出发。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我离开前,都灵医生还做过第二次占卜。这次占卜的目标,并不是“佛雕”,而是“持有佛雕的凋零信徒”。而占卜的结果,与第一次占卜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在第二幕画面中显示出来的“黑暗中的存在”和“疯了的人”,这两者之间,必然有一个是凋零信徒,或者两者俱是。
    占卜我的凋零信徒,会不会就是持有佛雕的凋零信徒呢?我满腹心思地想着。潜伏在暗处的占卜家……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能够轻松对待的事情。
    当我到达河狸南站时,已经是傍晚了,头上开始掉雨。抬头看去,天空铅云密布,云层间偶尔亮起白光与轰鸣。或许是之前接触了占卜,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很快,我就进到车站里,然后上了预言指定的列车。顺带一提,我把反灵能短刀也带上车站了,至于我是如何欺骗车站安检的,这就不是很方便说明了。遵循都灵医生给出的预言细节,我在列车上的位子是卧铺,但理所当然,我没有躺下。要知道,我是来这里找线索的,当然不可能任由自己一路躺到终点站。
    我非常用心地观察着周围,这一节卧铺车厢乘客也不少,男女老少比比皆是,也有行动不便的孕妇等。仅仅用肉眼去看的话,倒是看不出来谁与凋零信徒沾边。
    片刻后,列车发动了。
    时间逐渐地从傍晚,进入了夜晚。车窗外一片黑暗,雨势越来越大,远方不时地亮起惊雷。我用手机看了看电子地图,已经离河狸市蛮远了,中途也多次地停靠过其他车站,但还是没能看到线索。或者,其实线索已经出现,只是我无法从周围辨别出来?
    就在我疑心的时候,异变出现了。
    我听见,其他车厢传出了骚动的声音,并且越来越接近这节车厢。其他乘客也都听见了,有些人便好奇地起身,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例外,对我而言,这部列车里发生的任何非比寻常的事情,都是必须倍加关注的。
    没过多久,骚动的源头,就闯入了这节车厢——只见一个青年突然将门撞开,跌跌撞撞地冲向人群。
    他一边大喊“让一让,让开”,一边手脚并用地挤过那些看热闹的人。紧接着,又有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赶了过来。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两个男人是来追赶前面那青年的。不过,比起前面那青年,后面那俩人就莽撞多了,也不提醒其他人避让,抬手就是非常粗鲁地将人推搡开来,眼里仿佛在喷射怒火与恨意,投向前面那青年。
    我开始思考,是否要帮助前面那青年,摆脱危机。为什么要思考呢?一来,虽然后面那俩人令人感觉野蛮而又暴力,青年慌不择路的模样令人怜悯,但这并不足以说明,青年就一定是个良善之辈,或许他是干了什么坏事,这才触怒了后面俩人;二来,我并未忘记自己是被凋零信徒所占卜之身,如果在这里随意出头,或许会被潜伏在暗处的凋零信徒所注意到。
    当然,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我会认为只要自己不出头,就不会被注意到呢?答案是,因为我现在用的面貌,是平时不怎么使用的其他的易容面貌。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被凋零信徒占卜过,是不会换上这个面貌的。而按照都灵医生的理论,即使凋零信徒占卜到的画面中,有我本来会使用的易容面貌,也肯定不是我现在的这个。
    不过,说来也奇,在我犹豫不决之际,促使我拿定主意的,居然不是什么算计,而是一处小细节:我注意到,那青年即使在害怕逃跑的时候,也竭力地避开了路上的孕妇和老人;而相比之下,后面那俩人却着实令人不快,似乎只要能够向青年发泄自己的暴力,无论是谁碍着自己了,都要一把推倒。我一看,心里倒还没来得及组织起什么特别的感想,腿就已经自个儿搁出去,把后面俩人绊倒在地了。
    他们咬牙切齿地站起来,并且将暴怒的目光投向我,我心想也好。如果说在我自己身上,最惹我自己火大的,可能是什么地方,那毫无疑问,其实并非胆小,而是犹豫不决。
    这下倒好了,要做的事情变得一清二楚,我的心情为之一定,甚至带着些许清爽。
    我走到了前面那青年的身边,后者也停了下来,惊愕地打量着我。我正要询问他为何会被后面那俩人追逐。或许,他就是我要找的线索。但就在这时,又一起异变出现了。
    这第二场异变,与第一场异变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问题。
    最先注意到第二场异变的,毫无疑问,是我。
    隐隐约约地,我听见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这道声音不在车厢内部,而在车厢外。具体地说,是在车厢的上方。并且,我其实并不是听到了这道声音,而是感觉到了。打个比方来说,就好像这道源头位于车厢外的声音,通过了看不见的齿轮与杠杆,以非常奇妙的形式进入我的头盖骨,然后在脑浆的表面,牵起了一丝丝连我也差点漏看的波纹。
    如果我真的错过了这个波纹,那么,我想,我一定会死吧。因为就在下一瞬间,一道匹练般的银光,像最锋利的剪刀切开报纸一样,骤然突破列车的外壳,进到了车厢内部。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道银光的真面目,但我非常清楚,银光的目标,就是我的首级。
    我差之毫厘地避开了这一道恐怖的突袭,而银光则斩入了车厢的地板,转瞬即逝。
    然而,它所留下的后果,却并未随之消逝:只见这部列车已经被银光从中间拦腰斩断,前半段和后半段的速度发生差异,四壁的缝隙逐渐扩大,化为鸿沟,能够直接看见外界上方的夜空和下方的铁轨。暴风夹带雨水,急速射入车厢内部,人们惊恐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了,就在愈发远离这边的对面车厢的顶部,站着一个手持银色刀刃的男人,他穿着一袭随风狂舞的黑色斗篷,似乎是索命的死神,而他的身后则是深邃的夜空,与不时在云层间醒来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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