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本以为只是跟着自家未婚夫出一趟公差,不想还有后续。
    蔡文华的第三个继夫人梁欣华毕竟是个聪明人。她手中没有多少筹码,等了两日,见只有苏纯钧一个人来了,立刻决定抱紧这条大腿。
    她打听苏先生的未婚妻办了一个慈善基金会,立刻就找上门来,郑重其事的要捐一千美金。
    慈善基金会现在只剩下祝玉燕一个人了。
    祝二小姐就立刻请蔡三夫人上座,上茶,郑重其事的收下钱,然后再郑重其事的说等两日表彰书写好了就亲自送上门去,今天的招待实在是简慢了,还请蔡夫人不要介意。
    蔡三夫人一点也不介意,她来之前还担心这祝二小姐是个不通情理的,要是她只收钱不办事怎么办。不料祝二小姐是个通透人,她也就不必多提,捐了钱就告辞,只等祝二小姐登门了。
    祝二小姐也没有让蔡三夫人失望,收了她的钱,晚上见了苏老师就如实告诉了他,顺便问一问蔡文华的事怎么办。
    “现在天气虽然凉了点,可一直停尸在家……会臭了吧?”她实际的说。
    苏纯钧两手一摊,说:“没办法。要员到这里来的路线和时间都是保密的,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人姓什么。”
    连蔡文华这样的假英雄都有人刺杀,正儿八经的要员当然更要防备刺客了。
    “只能等。”他说,“蔡家那边……我觉得那蔡夫人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道理。”
    与其悄悄把蔡文华葬得无声无息,不如等要员来了以后唱一出大戏。蔡夫人嫁给蔡文华肯定不会是因为爱情或图他人品好,既然这样,怎么榨干蔡文华的剩余价值,蔡夫人自己就有主意。
    祝玉燕就有了主意,第二天借了苏纯钧的车去蔡府亲自送一张荣誉证书。
    荣誉证书轻飘飘的,祝玉燕为表示它值那一千美金,特意又搞了两个外文版,一个英文版,一个日文版。
    梁欣华原本只是撒钱,现在却觉得这东西说不定真有点用,至少看起来三张纸比一张纸像样子。
    祝玉燕表示这是因为他们的捐赠者不止有中国人,还有英国人和日本人,所以所有的荣誉证书都是三语的,中文、英文、日文都有,彰显国际主义气质。
    梁欣华也是一个说场面话的好手,立刻表示现在就是要拥抱国际主义,我们都要有开放的胸怀,祝女士您这个基金会真是具有前瞻性,我非常敬佩。
    两人喝了两杯茶,交谈甚欢。梁欣华说以前常听老蔡提起祝女士与苏先生的爱情故事,听得叫我羡慕不已。
    祝二小姐从善如流的简单讲了一下当年两人虽为师生,却暗生情愫的故事,好给梁欣华机会引出下文。
    梁欣华与蔡文华,也是有“师生”之谊的。当年梁欣华是大学生,蔡文华收钱去大学里开讲座,梁欣华因此才与蔡文华搭上线,常来蔡府请教学问,一来二去的就把蔡二夫人给干掉,自己成功上位成了三夫人。
    梁欣华就趁机感叹了一下她与蔡文华的甜蜜过往,低头擦泪。
    引出蔡文华,祝玉燕就可以讲正题了——一千块美金买回来的。
    祝玉燕安慰道:“蔡夫人,您也不必这样不安。蔡先生是英雄,这是已经有了定论的,国家是肯定要给蔡先生表彰的,您是蔡先生的遗孀,这份荣耀只能由您替蔡先生领取了,您说是不是?”
    梁欣华抓住祝玉燕的手:“祝女士,只有您了解我的苦处。老蔡一走,我就成了无根的浮萍,这样的世道,我们女人活得有多难,只有女人清楚。”
    祝玉燕在一方面也是很同情梁欣华的,哪怕她看起来并不具备传统女性的种种美德,对丈夫既无忠心,也不坚贞,但她在积极求生!
    哪怕她可能只是打算挂在男人身上来生存,但同时她也是不认命的一个女强人。
    她不认同命运给她的安排,她在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见识了许许多多的女人之后,祝玉燕反而对梁欣华这样的女人没有恶感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么,只要她在争,就没什么好指责的。
    父母会说愿生子如狼,不愿生子如羊。
    她也宁愿女人都如狼,而不是驯顺的羊。
    要员三个月以后才到,实在是有些太晚了。但梁欣华竟然把蔡文华制成了标本,硬是在要员来了以后,才举行葬礼。
    在这段时间里,日本人的势力已经有了进一步的膨胀。似乎刺杀蔡文华的人真的是他们。而在蔡文华之后,没有一个人敢于再要挑起什么风波了。
    要员来之前责令他们调查蔡文华的死因。通俗点讲,就是为什么蔡文华会被盯上,当时那个暗杀的手法显然是根本没给蔡文华留一点活路的。
    可是纵观蔡文华为人、做官的历史,他根本就不像是这么重要的人物。
    很快就有人发现政府那边虽然马上就给了蔡文华英雄的称号,其实是在怀疑他的忠诚。
    这个英雄的称号更多的是为了安定局势。
    不能前脚出现一个被日本人暗杀的我方官员,后脚就查出此人是间谍吧。那也太打脸了。
    所以先给他定个性,然后再细细查访。
    毕竟大家都是在官场混的,都不傻。一发现那道命令里暗藏的意思,大家马上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蔡文华给查了一个底掉。
    蔡文华还真挺多小辫子的,他本来也不是一个高风亮节的人物。
    以前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陷害他人这些事就不必提了。
    就在他被暗杀前,他早就准备好了小金库和逃往英吉利的船票,准备带着老妻与儿子逃走了。
    这件事查出来似乎就等于是定了蔡文华的罪了,毕竟都准备跑了,他在刺杀前发表那么多正义的话就肯定是另有用心的。
    等要员到此,一一接见这些人,听了许多污言秽语之后,他又点了苏纯钧的名。
    冯市长的大宅再次充做接待要员之用,已经被充为要员暂时下塌的官邸了。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屋顶上还放着机关枪,整条街的居民都被盘查过了。
    冯家的下人都不见了。
    苏纯钧站在往日见惯的走廊里候见时,也难免觉得世事无常。
    一个中年人走出来,对门口的士兵说:“请苏先生进来。”
    士兵就过来对他行了个礼,引他到门前,先轻轻敲了两声,等里面说“进来”时,才打开门,还要给苏纯钧搜个身,才放他进去。
    苏纯钧走进以前冯市长的书房,进去一看,摆设跟以前差不多,就是少了许多名贵之物,案上的花瓶,墙上的名画,现在都不见了。
    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挺温和的中年男人,他穿一件衬衣,没有穿外套,袖子挽到手肘处,正在倒茶。
    他倒了三杯茶,屋里原本有两个人,一个坐着的,一个站着的,还有一个就是刚进来的苏纯钧。
    苏纯钧站在门口,立正行军礼,恭敬的说:“蒋要员,赵先生。”
    蒋要员就是这次来的要员,蒋哲平。他梳一个中分头,戴一个单边眼镜。赵先生是他的秘书,跟他年龄相仿,两人似乎是很好的朋友。
    蒋要员微笑着招手:“小苏,过来坐。我在老冯的信里听说过你,不要拘束。”
    冯市长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肯定是叛逃了。现在提起这个,更像个下马威。
    苏纯钧脸皮贼厚,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微笑着就走过来了。
    蒋要员把茶给他,请他坐下,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
    不过他头一个提起的却不是蔡文华,而是冯市长。
    他问苏纯钧对冯市长了不了解。
    苏纯钧诚实的说:“我与冯市长认识还不到一年。”
    虽然升官速度快得好像他是冯市长的私生子,但实际上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年呢。
    蒋要员端着茶杯:“老冯可是很看好你的啊,你是他的心腹啊。”
    苏纯钧也不回避这个,他曾经的上官叛逃了,这确实是个缺点。
    他说:“冯市长热衷提拨后进,确实曾对我多方照顾,我也十分感激冯市长对我的教导。”
    他表现的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冯市长叛逃了。
    ——但是,事实上冯市长也确实没有“叛逃”啊。
    有人这么说过吗?
    没有吧?
    政府没下定论,党国没下令抓捕。
    冯市长现在确实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个老婆上吊了。
    但是!
    也可以说冯市长是牺牲了嘛。
    失踪也可以啊。
    总比叛逃好听吧。
    总比叛逃光彩吧。
    政府现在很有面子吗?很光彩吗?
    蒋要员是来干什么的?
    他是来给政府找面子的。
    蒋哲平叹了口气,终于放松了。
    妈蛋,他来了四天,终于找到一个会说人话的了。
    四天里,他见的所有人都在骂冯市长和蔡文华,把冯市长和蔡文华说成了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人,还有说冯市长和蔡文华都是□□、汉奸。
    千里迢迢来擦屁股的蒋哲平心力交瘁,恨不能把这些构陷同门一整套的傻子都给突突了!
    蒋要员指着苏纯钧对赵秘书说:“怪不得老冯看重他。”
    赵秘书笑着说:“党国出人才,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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