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钧与赵秘书挨桌敬酒,从大厅敬到外面的小厅,每到一桌,众皆起立,举杯,同饮,齐声夸赞。
    赵秘书是陪客,端着一杯酒从头走到尾。
    苏纯钧是主角,今日便是他亮相的时候,自然不能矜持,于是从头喝到尾,要不是赵秘书心疼他,敬到小厅就不让他再喝了,只怕他要爬着回来。
    祝二小姐陪着蒋要员坐了半晌,期间也接待了几个人。
    除了邵太太这样的之外,也有蒋要员不好拒绝的人物。
    比如外国人。
    蒋要员这回打着新年开宴会的理由,算是结结实实的把这城里的外国人都给请了个遍。
    祝二小姐刚才进来时没看到,现在算是都见了。
    一会儿一个法国人,一会儿又一个英国人,跟着再来一个美国人,然后又是俄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等等。
    当然,少不了日本人。
    现在还留在城里的无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人物。
    连法国大使都跑了,城里原来有的各国大使能跑能溜的都不见了。
    现在站在蒋要员面前跟他小声说话的都是银行的人。
    全是银行的人。
    稀奇吧?
    更稀奇的在后头。
    这些各国银行的人,倒有三家都是一个姓。
    姓罗斯柴尔德。
    这三个代表不同国家的银行大班,全都是罗斯柴尔德家的人。
    还有更稀奇的呢。
    他们来找蒋要员是来推销的。
    推销什么呢?
    推销贷款。
    他们来问蒋要员要不要贷款。
    他们都很热情,很替这座城市着想,替蒋要员着想,都认为蒋要员必然囊中羞涩,而政府显然是没钱的,那可以借他们银行的钱嘛,他们都是很乐意帮助政府的。
    蒋要员说谢谢,不必,不用,谢谢。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种事你们跟接任的人谈吧。
    蒋要员还指了一个正在敬酒的苏纯钧与赵秘书,暗示未来这座城市做主的就在那里,不要来敲他的门了,撞那个钟去。
    结果银行的人都很懂的说,没关系,跟您谈也是一样的,我们愿意交新朋友,但更看重老朋友。
    以祝二小姐经营慈善基金会的经验,这些银行大班都在暗示……
    ——他们可以把贷款批给蒋要员,只要蒋要员愿意跟他们签下贷款合同,好处是大大的有。
    是的,她亲眼见证了送贿。
    她本以为蒋要员会快乐的收下来。
    对这些人来讲,收钱是正常操作啊。当然,签了合同之后,钱会不会到账就不知道了,蒋要员拿了回扣走人后肯定不会再管这里的事,那这笔无由欠款就是苏纯钧的锅了。
    可能这些外国人都默认中国女人肯定不会外语,就算会,也不可能会好几种。
    在这个宴会上会外语的人确实不多,别说是女人,男人中会外语的都不多。
    所以他们才当着她的面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
    祝二小姐端着笑,边听边记,打算回去后都告诉自家人。
    可是,蒋要员竟然拒绝了。
    他说:“不必,不必,多谢几位的美意。”
    等他把人都打发走了,摸茶杯暗示口渴,祝二小姐就招手叫侍者过来上茶。
    蒋要员喝了半杯茶,转头笑着问她:“我听说燕燕是个高材生,学习很不错,刚才那些外国话,你能听懂多少?”哟,这是知道她会外语啊。
    祝玉燕轻声说:“只能听懂英语。”
    蒋要员:“不是也学过法语与俄语吗?”
    你哪里来的情报啊?
    祝二小姐心中微微有些惊讶,苏老师在这之前只是冯市长身边的小弟,她只是苏老师的未婚妻,连她的情报都这么详细吗?
    祝玉燕谦虚的说:“法语与俄语都没有认真学习,只会背几首诗而已。刚才的法国人和俄国人口音太重,单词又多,说的又快,都听不懂。”
    虽然祝玉燕说听不懂,但已经叫蒋要员在心中暗自称奇了。
    他在之前要求情报部仔细侦查苏纯钧的所有情报后,得到了关于祝玉燕的情报,在她的事迹中,有三件事最令蒋要员关注。
    第一,就是她的聪明才智。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擅长英、日两种外语,还学习了法语与俄语,显然是一个语言天才。
    第二,她在与日本人的交往中展现出的外交天赋也令人吃惊。
    第三,就是她的组织才能。不管是日本的秋日祭还是慈善基金会,都证明了她的能力。
    党国是非常缺乏人才的。
    假如说他看中苏纯钧能担此重任中有五分是因为苏纯钧在官场中的智慧和机变,那另外五分就是因为祝玉燕。
    在政治中,女人的力量不容小瞧。
    蒋要员非常看好这一对小夫妻。毫不客气的说,他认为苏纯钧与祝玉燕假如都能一心一意为党国效力,那将会是党国之幸。
    这次他来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他们二人,等他回去之后一定会向校长如实禀报。
    同时,他也想多加考校一番。
    他说:“日本人还没有来。日本人是非常骄傲又小气的民族,他们现在已经取得了这个城市最大的权力,所以他们不会甘愿跟刚才那些人一样跑来找我说话。一会儿,等小苏回来以后,你可以跟小苏一起去把日本人请过来,你不妨想一想,见到日本人要说什么。”
    他说完后,就见祝玉燕思考片刻,问道:“敢问要员,我们需要日本人做什么呢?”
    问的好。
    蒋要员给这个问题加了三分,笑着说:“你觉得现在城里最缺什么?”
    那当然是物资。
    祝玉燕小声说:“日本人不可能开放供应物资。他们上一回就是利用良民证打开渠道的,这一回,他们应该会提出别的要求。”
    所以,我方能够让步的地方都有哪些?
    这才是以能不能与日本人谈话的关键。
    可她说完这一句后,蒋要员只是对她笑,却不肯再多说了。
    蛋蛋的,你让我去问,却又不肯把底透给我。
    祝玉燕微笑着在心底问候蒋要员的祖宗八代。
    以她在慈善基金会工作时的经验,蒋要员这个笑而不语是大有深意。
    一般人可能认为上司对你笑而不语是有天大的好处要给你。
    错了。
    刚好相反。
    蒋要员的意思是: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他想让日本人扩大在城市中的物资供应,可能还做梦想要药物什么的珍贵物资,而他也明知日本人供应物资是有条件的。
    但他一个也不打算答应。
    倒不是出于什么民族仇恨、天下大义、为国为民一类的正义理由。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蒋要员确实没打算答应日本人任何条件。
    因为,蒋要员以及他身后的代表不可能对日本人留下任何表示屈服的证据。
    既不抵抗,也不能投降。
    不抵抗是能力不足。不投降则是不愿意丢脸。
    不愿意丢他们自己的脸。
    所以,只能祭出拖字诀。
    就是什么也不做,坐视事态变坏。
    不管事态变得多坏也没关系,因为真到需要有人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们再找人推锅就行了。
    其实苏老师和代教授曾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
    当时她和妈妈,还有姐姐、施无为都在一旁听着,就连张妈也从厨房出来,忍不住想一起听一听。
    政府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这很不可思议。但当局势渐渐变坏,日本人的势力一日日扩大,外国人纷纷逃走,街上的百姓也能看得出来,那就是政府什么都不打算做。
    到最后,连百姓都不再寄希望于政府能抵抗日本人,百姓们开始希望在这座城里的其他外国人能够抵抗日本人。
    百姓们说,外国人还在呢,日本人不敢放兵进城。
    后来外国人也跑了,百姓们才慌了神。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张妈抹着眼睛问:“他们在这儿不是好好的赚着钱的吗?势力也大,怎么就不要了呢?”
    百姓都以为,这座城市美丽又珍贵,是东方明珠,是这个世界上最时尚的城市之一,这里到处都是灯红酒绿,有无数的钱,所以这里应当是最安全的地方。
    人人都爱钱,外国人侵略中国也是为了钱,他们绝不会攻打这里,这里是最安全的。
    谁会不爱钱呢?
    代教授和苏老师说,恰恰是因为人人都爱钱,才会没有抵抗。
    代教授:“因为抵抗太花钱了。”
    那些驻扎在此的军队难道不要钱吗?要让军队拼命,武器一定要有,粮食也一定要有,药物也不能缺,各种物资一定要供足,人家才肯卖命。
    上面的大人们把账一算,发现抵抗的话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不抵抗,也不过损失一座城而已。
    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钱包不会少一分钱。
    性命也可保全。
    所以,就成现在这样了。
    冯市长他们是跑得慢的,跑的早的早不在这里了。
    那些人现在站在远处,看着这座城市慢慢沦陷,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愿意为一座马上就要沦陷的城市出力呢?
    所以,蒋要员什么都不打算给日本人。
    而日本人交出来的物资,只怕他还想拿一部分走。
    祝二小姐基金会时就见过拿着一张捐款的白条,让她出证明已收到捐款,然后给她回扣——但不给捐款的的人。
    更有甚者,给了白条,连回扣都不给,就让她出证明说已收到多少多少捐款。
    甚至还有想查账,想将基金会的钱全都据为已有的。
    暗示她应该自动上供的。
    等等。
    要不是她早就扯了苏老师这一面大旗,这基金会早就变成别人的钱袋子了。
    她见多了在金钱面前丑恶的嘴脸,对蒋要员这一套适应良好。
    于是,在苏老师颊带酒晕的回来之后,她笑盈盈的起身,扶着苏老师说:“瞧你,都喝醉了,我陪你去醒醒酒吧。”
    说着,将苏老师挟走了。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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