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平原那边,陆渊偶尔会去瞟一眼。
    如果说种田是根本,那么那儿正在建设的基地,或者说一个小小的聚居地,就是承接种田的产业。
    田里的灵植为平原上的制造链提供原料,而那里的产物能给予陆渊经济和武力上的有力支撑。
    基地现今还在建设阶段,需要继续投入灵石、材料和人力物力,短时间内看不出成效,加上陆渊在外界老老实实苟着,所以很少能抽出时间,亲身去见证一栋栋建筑的崛起。
    徐世文内心的悄然改变,陆渊并不知晓,但常于黄土平原上的大春却能够隐隐察觉。
    大春本为龙牙兵所化,生性单纯却不天真,心思澄澈,对旁人内心的改变更为敏感。
    他觉得这是好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管是对陆渊,还是对徐世文自己,这都是个不错的征兆。
    陆渊很少直接对麾下发出精确到细微处的某项指令,比如要在某天前盖好这间丹房、某时前通车之类,因为不管是所处的位置还是性格,都使的他更擅于从长远和整体的角度看待事物。
    黄土平原那边,他直接交给了大春,自己只是偶尔过去看看。
    所以陆渊不在的时候,大春就是那里裁定一切的人。
    之前,徐世文在大春的认知中,仍然属于稍有用的仆役,虽然有可取之处,但动力多是利益,能用但不能放权,可是自大春察觉到他的改变起,情况便不同了。
    大春觉得,他正在朝着一个有力臂助的好方向转变,在此后能够慢慢地将一些更为重要的职责托付给他。
    就连徐世文自己也没有想到,兴起时的回眸一瞥,会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
    ......
    ......
    同样是陆渊麾下,不像新来的徐世文那样轻松,此刻的李庸和朱宁却有些发愁。
    “陆真传已经半月多没有音讯了。”
    李庸皱着一张脸,同朱宁说道。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他们二人,窗户木门闭上,以防旁人听到交谈内容。
    屋外,缺月已上梢头,清辉满地,人声渐微。
    要说同别处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弯刃一样的弦月有两轮。
    这里是巨木界,毗邻青都界的界域之一,也是商团如今中枢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此界以草木茁壮至极出名,不管是凡间植株还是灵植,都异常高大。
    高者几可摩天,低者也不逊于寻常界域的巨木,故而得名。
    陈华混入芒山所用的鳞叶木,便是出自这巨木界。
    “是啊,只留下一条去往其它界域的短讯,便再无声息。”
    朱宁也叹息了一声。
    这也不怪他们担心,陆某人一贯的作风就是独来独往和苟,念及与这二人相隔较远,单单传了个短讯过去,然后奔着层芸界就过去了。
    层芸界不在太华势力影响范围内,反而是在韶薇同盟的控制下,比如拦着界门死要钱的四象宗,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露了身份,陆渊虽不至于嗝屁,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干脆就告诉了顾老头,其他人都没有个较为细致的消息。
    商团的触角伸不到那里,在敌人的地盘里寄信风险又有点大,陆某人自然不肯冒险,所以也就没有他路途中的音讯。
    “陆真传走之前,将商团所用材料器物寄放在太华,后被我们遣人取来,可眼下这些耗用的材料器物也将尽了,他若再不回来,生意便要折耗许多。”
    李庸是个生意人,陆渊把生意这块交给他,就意味着托付和信任,所以格外上心。
    “若不是还有些其它的供货渠道,今日就只能关门歇业了,到时候再想将客人揽回来可不大容易。”
    在别的地方做生意本就不易,尤其是做起来,稍有点起色之后,就更不能懈怠。
    毕竟铺子远不止一家,这家没了就要去那家买。
    何况这个时候,商团的主要销售商品多在原材料这部分,好不容易同其它势力谈好了渠道和订单,如果不能稳定供应,名声就会受挫。
    名声受挫,谈成的单子便越少,生意便越做不下去。
    商团的供料,大多来自小世界的产出,旁人是进不去的。就算是小绿这种得了小世界次级权限、能够开启门户的存在,也无法在青玉葫芦不在的情况下打开通道。
    所以陆渊一消失,供料的来源便断了。
    这也算是一个弊端,毕竟天知道陆某人还会跑哪儿去。
    如果不是提前留下些材料,加上开拓了些其它类别的取材渠道,今天的供货就会出现问题。
    “虽然陆真传早有意向将商团的盈利模式进行改变,但要达到那样的目标,需要有许多擅于炼器的修者支撑,至今在陆真传手下的做事的,我也仅仅知道大春和我们二人而已。”
    李庸拿出一张图纸,上面写了些商团转型的构思。
    时至今日,陆渊仍然未向他们展现小世界的存在,常居于小世界中的器师营他们也无从得见,故而心里有着疑虑。
    但尽管如此,李庸仍然按照陆渊的意思,以现在的情况为基础,作了些构想。
    “陆真传的意思是,我们的大部分生意,都要由供应盈利微薄的原材料,转变为售卖以符箓、器具、丹药之类的成品。”
    这个过程,陆渊称之为转型。
    “我曾见过陆真传所给的一些用于试验销售的样品,特点就是品质高。虽然品阶大多不高,局限于不入阶到二品之间,但胜在质量。
    同市面上的那些低劣货色比,样品的品质高出一大截,这点在灵植方面也有体现。”
    李庸点了点纸面上的一处:“假如之后的供应都如样品,不,只需有五成甚至更少抵达样品的品质,那么这点就能够成为我们挤占市场的优点。”
    市场这块蛋糕是固定的,一个外来势力,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很困难,如果没有绝对的资本和武力来压服其它分蛋糕的组织,就需要具备一些容易被买家偏爱的素质。
    除非垄断,否则质量永不过时。
    “说起转型,现在倒是个很不错的时节。诸界的局势日日在变,绷在其间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紧张,这固然是坏事,可对售卖武器的商家来说,便是大大的好事了。”
    李庸又点了点另外一处:“我在附近界域作了调查,发现最近符箓法器售卖的成交频率,比之前高了许多。
    尤以云海界、盘圆界等起战事的界域为最。”
    “当然,我们尚无余力和资源伸手进这些界域,但受到局势影响,包括此界在内的附近界域却也不逊色多少,若是陆真传确有我们不知道的资本底气,能够提供充裕的成品武器,那么盈利定然不菲。”
    “那么问题来了,陆真传到底是否有这个能力呢?”
    李庸提出了一个稍稍有些敏感的问题。
    这倒不是他僭越,而是如果按照构想来对接下来的行动方针进行调整,而陆渊又没能撑起来的话,损失会不小。
    他们确实不知道,陆渊除了表面上的那些能力之外,还有些什么隐藏的地方。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未曾见过除了五名龙牙兵之外的陆渊麾下,要说在陆渊消失的短短半个月之内,就拉起一支擅于炼器的修者团体,也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
    “你签的是几年?”
    但面对李庸的疑问,朱宁却提出了一个看似并不相关的问题。
    他们二人都同陆渊签了神真契约,但是却是有着短暂年限的,正是陆渊拟的合同。
    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是让他们再考虑考虑,二来,也是个互相观察的机会。
    简单的说,是一份临时合同,之后如果双方都同意,可以转终身。
    陆渊需要的是同心协力,如果有别的顾忌,或是中途生了些别的想法,还有回转余地。
    神真契约并不是毫无破绽,举个例子,假如李庸直接签了终身契约,但在后来的接触中发现和陆渊不是一条心,想要反悔,诸界之中仍有诡代等方法进行变相解除,但是这些方法实现起来极其困难。
    要瞒过诸天神真,就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像这种有着年限的契约,年限越长,解除需要的代价就越大。
    所以这种概率极小。
    但对于陆某人而言,这种小概率事件也不能放过,所以定了个短期合同,权当是试用期。
    在此期间,如果反悔,等到契约终止还可以不再续约,直接走而不必担负任何契约带来的负面影响。
    挑选并不是陆渊单向的,而是双方的。
    加之小世界实在是太过重要,就连辰皎也数次提醒陆渊不要展露人前,所以如果人心不齐,早晚都会出些幺蛾子。
    这也是至今,陆渊都没向他们展露小世界的原因。
    毕竟还是临时员工。
    “三年,你呢?”
    李庸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契约上的每一处,他都记得十分清楚,甚至于倒背都不成问题。
    “一样。”
    朱宁说完,屋内的气氛便有些沉默。
    三年的时间,便是在这修真界域中,也足以瞧明白一个人的秉性。
    而在达到互相信任、互相满意且有神真契约为公证之前,陆渊不会向旁人暴露小世界的存在。
    因为在这里,小世界的意义,远远不只是资源出产地那么简单。
    “其实我觉得...不用那么长时间。”
    李庸斟酌着说出这些话:“倒不是在背后说陆真传坏话,只是依据种种疑点来看,陆真传确实有着隐藏的部分,而这部分,我们还尚未有荣幸接触到。”
    朱宁点了点头:“你想跟着陆真传吗?”
    “想啊!当然想啊,陆真传虽然一点都不威风,还喜欢藏着掖着,在他手下做事不能风风光光的,可稳妥踏实,又能对我委以重任,灵石也没少拿。
    再说,陆真传这人也非常不错,跟着他做事,我是极愿意的。”
    李庸挠了挠头,平时擅于口舌的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陆真传要是现在给一张终身合同,我肯定是要签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有所隐藏是应该,毕竟我们俩才跟了陆真传多久,哪有一上来就掏心掏肺,把底细交个干净的,就是在太华,再好的胚子不也得先在外门打磨两年,看看心性吗。”
    朱宁却有些纳闷:“外门确实是每个太华门下必经的,但你怎么能肯定是两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规矩。”
    李庸反问:“陆真传不就是吗?你总不能说陆真传是因为资质不达标才在外门待了两年吧。”
    朱宁想了想,绕过这个话头,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因为他发现居然无从反驳。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还有些基于现实的问题,可能有些尖锐。”
    朱宁坐在床沿,神色难得的严肃:“从我们见到的来看,大春同陆真传的关系是最为贴近的,在芒山的时候,陆真传便是走到哪儿都带着他,而且我们所做的一切大春也都知道。
    反观我们,却对大春几乎一无所知。
    无意引出别的,我只是想说,同我们相比,大春显然对陆真传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也是陆真传真正的亲信,这大概就是我们和他的区别。”
    “换句话说,你,李庸为陆真传做事,但若是之后仙渡门由于别的原因,同他对立,你该怎么选?亦或是旁人利用仙渡门要挟你,叫你吐露陆真传的秘密,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可让李庸愣住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良久,他才似乎理清楚了思绪,缓过来说道:“在其位,谋其政,真传于我有恩,又身为麾下,自然不能出卖他,这是忠。
    我早年是散修,后来加入仙渡门,熬了几百年,成了长老。在那里我经历过得意,也见过许多龌龊,有许多熟人,算是情义。若真有忠义不能两全的情况,无非是先尽忠任职,再尽义报仇赴死罢了。
    你呢?”
    朱宁的情况和他不太一样,他本就是太华的影,同陆渊是同门。
    李庸看着朱宁,听他道:“我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只要陆真传还在太华。
    这不会有意外,如果非要说有,那也无非一死而已。
    所以我也觉得,契约上三年的时间有些长了,等到陆真传回来,我会向他提一提这事儿,要一起吗?”
    “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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