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辈子就换别人倒霉了。
    柳从之很快接到了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达慕率军突袭江城,本来胜券在握,然而绝毒月色明现世,月军全军覆没,达慕身亡,月军初战惨败,元气大伤。月军全军戒备,暂时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把这泼天血仇记在心底,等来日再讨。
    然而月国人愤怒之余,也有惊讶,月色明分明是月国的奇毒,怎么落到了南朝人手里?这分明是……当今月国皇帝陛下才能驱使的东西啊。
    于是月国上下,坊间竟也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也不知是否有人有意煽动,总之是传得有鼻子有眼,越来越邪乎了。
    消息传入月国皇帝本人的耳中,倒是把他气笑了。
    纱兰倒真是阴魂不散,“死”了这么久也仍要和他作对,柳从之更是可恨,成日兴风作浪搅浑水。如若他当年派出去的探子并不是那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杀了柳从之,那么他今日想必会少许多烦忧。
    但他这一生,似乎就差在这“一步”上面,杀纱兰,总差那么一步,前功尽弃,征南,也差那么一步,将帅临阵抗命出兵,结果落得个兵力大损横死的下场。
    天时地利人和,他似乎总差那么一步。
    月国修养不过三年而已,对比南朝,本无必胜把握,此番达慕又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费劲养起来一把快刀,可不是让其在刀还未开刃的时候就折掉的。厉明知道,现在他眼前有两条路,要么以血仇鼓舞军心士气,一不做二不休开战,争这一口气。要么就暂时打消征南的念头,休养生息,静待时机。
    前者听上去痛快,也合他脾性,可若不能速战速决,战事延绵,再强的军心士气也会磨垮,最终恐怕就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胶着之战。
    而这样的仗他打不起,至少现在他打不起,纱兰恐怕未死,还在暗处盯着他,他一路走来,有仇敌无数,身在高位,行事就必得处处斟酌,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
    厉明沉皱眉思良久,眉心的戾气几乎要迸发出来,终是舒出一口气,缓缓将他一腔冷却的雄心壮志给叹了出来。这么个行事狠辣堪称枭雄的人物,这时眼中疲倦之色却深重,低咳了一声,看上去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
    殿外忽的传来曲声幽幽,还是一曲征人泪。
    那小崽子这一辈子就会吹这一首曲子。
    厉明听得毫无动容,殿外的方亭却吹得很认真,一曲哀歌,似在悼念亡者,又似在怀念生人,吹不出战火烽烟,却吹出幽幽离殇。
    纷争乱局之后,月军全军戒备,一时却未见动作。
    又过两天,传出月国皇帝微染小病修养的消息,柳朝趁势派使者顾均入月国商议和谈之事。双方谈判磨合良久,终于勉强定下局势,累累血债被重重合约条文所掩,好似消弭于无形。边境似乎又重归平静,只是不知下一次又会是哪一方的利刃,重新挑起这累世血仇,战火烽烟。
    边境小城安梧经历一场虚惊,如今倒是早已恢复如初。被暴雨洗刷一通后,在这炎炎夏日里显出勃勃生机来。街口算命的摊子又摆了起来,那号称“铁口直断”的神算大爷似的坐在那儿扇折扇,青衫风流,一看便是个登徒子。倒是他身边坐着另外一人,神情平静,埋头写一封书信。
    莫逆似笑非笑:“你不回京?那位陛下发话请你呢。”
    袁承海淡淡看他一眼,慢条斯理折好书信,“这里挺好的,我很喜欢。”
    暖风拂过,袁承海惬意抬头,却见前面不远有孩童趁着天气好正放风筝。纸鸢飘忽着在空中打着旋儿越飞越高,飞着飞着,忽听孩子“啊呀”一声,却是风筝线断了。恰好一阵风卷来,将那纸鸢卷走,不见踪迹。
    袁承海面上忽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莫逆笑道:“天大地大,唯自在二字难得,不是么?越之。”
    宣京。
    边境事宜暂且平定,连带着似乎天气都好了不少。薛寅站在山巅,举目远眺,抬头可见天空湛蓝,流云舒展,低头可见满山青翠,远处隐约可见宣京城的轮廓。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却不热,实是极为闲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薛寅回头,只见柳从之蹲下身,在一座石碑前倒上酒。
    当年初至宣京不久,大雪纷飞时,他来过这座山。这座山的半山上有零星几座墓,葬的都是战场殒命的英雄。其中最为赫赫有名的,是薛朝大将军江贺,一座无名碑,道尽其一生起伏。
    数年光阴一晃而过,昔年种种,薛朝种种,薛寅在这时候想来,似乎都不那么真切了。他的故国如同一场繁华雍容的镜花水月,最后被打破了,就没了。
    几年前亡国的时候,如果有人告诉小薛王爷他有一天会和柳从之搞到一起,他一定不会吝啬揍其一顿。如今再回首,却觉扼腕,他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是眼瞎了么?
    柳陛下回头一笑。
    薛寅被他笑得心神一荡——好吧,其实他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正因为他眼睛没瞎,或者说,眼神太好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柳从之面前的墓碑。
    这座墓在这座山的山顶,被护养得很好,却是一座孤碑,连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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