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干瘦的手递给她一份资料。
    “这所学校的海洋生物专业在全球数一数二, 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等过去之后再准备升学考试的事情, 以你的学习能力,我相信没有太大问题。”
    他面色平静沉稳,继续道:“不用担心学费的事,有能力深造的学生, 我很乐意继续资助。”
    项林珠静静看着那份资料的蓝色大海封皮,又抬眼看着谭社会。
    “条件是和谭稷明分手吗?”
    谭社会说:“分不分手我不管你们,但你出去读书的这几年不能和他联系, 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或者你们一起商量对策,反正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是不可能有收获。”
    顿了顿, 接着说:“凭他个人的能力,送你出国读个书绰绰有余,不过, 他愿不愿意这么做是另外一回事。他既然足够喜欢你,肯定不会介意你能不能上学、有没有工作,这小子别的不夸,的确是个会挣钱的,他养活你不成问题,但你愿不愿意放弃一切待在他身边也得另当别论,你说是吗?”
    知子莫若父,这谭社会虽天南海北到处飞,对自己的儿子却还是十分了解。
    自上回约谈项林珠,观察到她弃谭稷明的电话于不顾,反而生怕错过导师的吩咐,他就已摸清这姑娘的弱点。谭社会是多么擅于抓重点的人,仅第二次见面就把他们俩人的核心问题摊开来谈。
    项林珠倚着真皮沙发听他说完,只觉寒意浸人。
    半晌才张开干涸的唇问到:“你不相信我对谭稷明没有目的,是因为我的家庭条件还是因为我舅妈?”
    “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没有什么目的,但我们之间只能是资助和被资助的关系。”
    话及至此,她才终于明白谭社会先前说怀疑她有目的只是搪塞,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考虑过她有没有目的、有什么目的,他只是纯粹因为既定印象不愿接纳她罢了。
    她清丽的眼眸眨了眨,像静潭上蜻蜓扇动的翅膀。
    谭社会面色平静把资料塞到她手里。
    她抗拒着不收。
    谭社会坚持塞给她:“你再琢磨琢磨,如果真不需要,再撕了它也不迟。”又说,“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到底什么最适合你,你自己再掂量掂量。”
    他敲了敲那份资料的封皮:“要是有机会去这里读书,可别忘了我先前的约定。”说完又看了看表,“我得去机场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他说完就走了,项林珠站在太阳下看着他离开,手里攥着那份资料,像握了把利刀。
    彩印封皮被她攥出指甲印,紧巴巴的皱在一块儿,她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上午,项林珠有史以来头一回旷课,扔掉谭社会给的那份资料后,她返回宿舍拿出毕业证和几份资料证明,匆匆出了校门。
    她首站去的是海洋环境监测站,那办公室主任摸不清她的来路,客客气气邀她坐在红木办公桌的对面。
    她规矩坐下,一边递了资料一边自我介绍。
    那人听她说着话,眼睛被纸上的名目吸引,赞了句:“成绩挺好啊。”霎时便明白她的来意,接着道,“我们这里的本科岗只招计算机或中文相关专业的毕业生,主要负责监测和办公室管理这一部分,其他岗位必须是全日制硕士或者博士学历。而且你来的地方不对,你得先报岗位,参加局里的统一考试,笔试面试都过了才有机会进来。”
    她问:“什么时候考试?”
    “每年开春吧,具体时间官网有通知。今年是不可能了,等明年吧。”那人说,“可你条件不够啊,专业不对口,对口的专业学历又不够。”
    她又说:“我正在读研。”
    “那你好好读啊,找什么工作。你毕业再来吧,带着你在核心期刊发表的论文或者别的科研成果去局里报名,他们审核很快的,你成绩这么好,考试应该不成问题。”
    她顿了顿:“要是没有论文或者科研成果,还能报名吗?”
    那人一哂:“开什么玩笑,研究生几年?几年都没有一篇论文那纯粹是瞎混,尤其你们这个专业,有大把时间待在实验室,怎么可能没有成果。这可是很重要的,是审核的一个标准。”看她一筹莫展,又劝她,“你还在读书怕什么,回去好好读吧,理论科目这么好却不想搞研究,真不知你这个同学是怎么想的。”
    她霎时有些惘然,明知会是这结果,却仍旧不撞南墙不回头地想跑来试试。
    谭社会捏住关键卡口,叫她继续学习无用,出门寻路无果。他力气都不带使,却逼迫她走投无路。
    那天她连午饭都顾不上吃,汗流浃背穿梭在各个路口,继监测站后又去了两个实验室,却都以类似的原因被拒之门外。
    她那颗沉在谷底的心愈渐冰冷麻木,却孜孜不倦似不辞辛苦的马,陀螺般的继续奔走。
    最后一站,去的是当地海洋馆。
    在主馆场的侧室,一间十平米的平房内,两人面对面坐着办公,中间隔着一张旧木桌。
    那位戴着眼镜的男人草草翻了她的资料后,张起迷蒙的眼睛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驯海豚还是海狮?”又打量她的身材,“或者当美人鱼演员?不过这个岗位除了表演,还要负责打扫水池、清理垃圾,你能行吗?”
    她迟疑着开口:“你们招化验员吗?”
    那人知她的目的,于是扶了扶厚重的镜片道:“化验员已经有了,我们这里没有和你对口的岗位,馆里碰上类似的需要都是去实验室或者省局请专家,请一次结一次的钱,比招个专职的省钱多了,所以没有这个岗。”
    她紧绷住的一口气渐渐从胸腔沉下去,礼貌性和人道别后从馆里走了出去。
    那时的天空已经渐渐暗了,各行业的人陆续下班,穿梭在车水马龙之间。
    她在路边站着,手里捏着一沓纸张和文字堆成的材料,那是她多年来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
    她攒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在关键时刻却没有任何用处。
    刚从曹立德那儿听说谭社会出手干预时,她就明知提早就业也会四处碰壁,却仍然不管不顾地跑了一整天,直到一无所获,被凌迟的痛才终于从无形象的意识变为触手可及的事实。
    她终于明白,想凭己之力抵抗谭社会,无疑等同于蚍蜉撼大树,太可笑了。
    这天她再返回校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新校区地处内陆,四面无风,虽然时间已晚,热气却丝毫未减。
    她开了宿舍门时,舍友已经躺在床上。
    那姑娘在黑暗里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隔壁小王和你一样的课,她说你上午翘课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竟然会翘课?”
    她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抽屉拿出一盒泡面。
    “突发状况,我去了一趟市里。”
    舍友问她:“没吃晚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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