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宣也跑出去,芝彤的宫女赶紧跟上去。但他跑得风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宫女急了,赶紧到底找寻。到最后芝彤也急了,大家找了一阵,发现他爬到了戏台的柱子上,猴子一样蹲着。
    宫人们大惊失色,各种哄劝,他就不听。慕容炎觉得有意思,飞身而上,蹲在他身边,问:“你爬这么高干什么?”
    慕容宣说:“我看得远啊。”
    慕容炎低头看下去,果然整个戏班、各种杂耍都尽收眼底。他点头,说:“不怕摔下去吗?”
    慕容宣说:“我爬上来,不一定会摔下去,却肯定可以看到下面所有人的把戏啊。”
    慕容炎沉默,许久,问:“可是你一个人站这么高,身边没有人跟你说话,不会很闷吗?”……不会寂寞吗?
    慕容宣说:“要是闷了,我不就下去了吗?”
    慕容炎若有所思,说:“万一你下不去了呢?”
    慕容宣嘻嘻笑,说:“我上得来,怎么会下不去?再说了,就算我下不去,阿左会抱我下去,父王也会,母妃虽然不能,但是东亭叔叔、蓝叔叔、周叔叔,他们都可以啊。”
    慕容炎抬手,摸摸他的头,说:“你在她身边到底学了些什么?”
    慕容宣轻轻倚在他怀里,说:“父王,这里很好玩,对不对?”
    那样小小的一个人儿,依进怀里,慕容炎心中温软,说:“嗯。”
    慕容宣说:“可惜阿左不在。”
    慕容炎说:“是啊,真是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一丝心痛就这么漫延开来。君临天下,一切皆如己愿,可惜她不在。
    那心痛越来越明显,慕容炎慢慢捂住胸口,慕容宣看出不对,问:“父王?你怎么了?”
    慕容炎摇头,抱着他掠下盘龙柱,脚步已经不稳。姜碧兰等人都看出来,连声喊:“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薜东亭不等他说话,已经去找太医。
    不多时,太医过来,然而诊脉之后,却找不到原因。最后程瀚犹疑着道:“陛下,据微臣诊断,您这是心脏供血不足,过于劳累或者情绪激动之时,便易诱发。幸而陛下正值壮年,并无大碍。”
    慕容炎皱眉,说:“孤登基之后,虽然政务繁忙,但武艺骑射也未曾搁下。为何会出现此等病症?”
    程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太医的诊治,一向都是求稳的。他说:“陛下,人的身体本就十分复杂,内里如何,外表很难一眼看出来。”
    慕容炎盯着他,许久,说:“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所致?”
    程瀚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件事,却是不能乱说的。如果真是杨涟亭或者姜杏这等怪才,要做什么手段,他又是不是真的能诊治出来?
    凭良心说,他自己也觉得不能。他只有硬着头皮说:“从症状和脉象上看,没有中毒迹象。若陛下不放心,请容微臣再度彻查陛下饮食、衣物。”
    慕容炎沉声说:“彻查,现在。”
    他的武功,传承自雪盏大师,内息也是不错的。经常运行,身子有何不适其实都能及时感应,但是这次的心绞痛,却来得突然。
    程瀚应了一声是,回太医院去取各种检视的器具。芝彤低下头,悄声跟怀里的慕容宣说:“宣儿认得回南清宫的路么?”
    慕容宣说:“认得!”
    芝彤说:“那宣儿现在回去,跟将军说陛下怀疑自己中了毒,命太医查证,好吗?”
    慕容宣想了想,说:“好吧。”
    他个头小,这里又乱,趁着灯火出去,竟也没人阻拦。
    那时候左苍狼正在喂海东青,见他小小的一团从夜色中跑出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慕容宣老远就向她伸出双手,她一脸无奈:“我的祖宗!这么晚了你就一个人跑回来!你母妃呢?”
    慕容宣搂着她的脖子,说:“母妃让我回来跟你说,父王怀疑有人对他下毒哦。”
    左苍狼微怔,说:“找到凶手了?”
    慕容宣摇头,然后问她:“为什么这宫里,有这么多的凶手啊?上次也是凶手,这次也是凶手,抓不完似的。”
    左苍狼怜爱地抚摸他的头顶,说:“这个太深奥了,要以后你再长大一点,才可以明白。”说完,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慕容宣很喜欢她,每次她跟他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会直视他的眼睛,而且她从不敷衍他,每一个问题,再无聊也会认真地回答。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小孩,自己的话是有人认真聆听的。
    他郑重地点头,说:“好。”
    左苍狼快步进到宫室,慕容炎御用的杯盏器具,每个宫里都备有一套。她随手捡了一个酒杯,拢入袖中,这才快步出去,牵起慕容宣,说:“走。”
    慕容宣一个人玩了这么久,毕竟年纪小,已经有些累了。他说:“你能不能抱我?我走不动了。”
    左苍狼说:“可以。”
    慕容宣想了想,又说:“母妃说你的肩膀受过伤,你抱得动我吗?”
    左苍狼说:“我可以尽力试试。”慕容宣不放心,说:“那你会再受伤吗?”
    左苍狼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只要我们三殿下开心呢,都可以。”
    慕容宣抿着小嘴,想了半天,说:“我还是自己走吧,也不是太远的。”
    左苍狼微笑,说:“嗯。”
    她牵着他,走过这宫灯高举却阴冷寂静的宫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当年的慕容炎。他还是那个孩子,已经腐败在当年的宫苑。不动时如行尸走肉,若有所动,又将飞灰烟灭。
    原以为正当其时的相逢,其实已然错过了那样多的年月。
    栖凤宫,左苍狼进来的时候,慕容炎脸色还很阴沉。程瀚也刚刚回来,正在检视今日宴上的饮食。左苍狼走到慕容炎身边,侍立于下方的冰儿已经是面色发白。
    她轻声问:“这又是怎么了?”袍袖一抚,坐在他旁边。五指快若闪电,借袖掩势,已经飞快将桌上一个杯盏替换。慕容炎说:“你怎么来了?”
    左苍狼说:“为三殿下准备生日礼物,来迟了些。但看起来,陛下并不欢迎我。”
    慕容炎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差一点点,几乎就握到她袖中的杯盏。左苍狼伸左手,握住他的手腕,说:“陛下这又是怎么了?”
    慕容炎冷笑,说:“王允昭!”
    王允昭也是心中一惊,忙上前,说:“陛下?”
    慕容炎说:“你给孤听着,待孤百年之后,把这个人,给孤铜浇铁铸,立在帝陵之中。提灯执戟,为孤守墓!”
    王允昭胆颤心惊,说:“陛下!”有心要劝慰,但见他盛怒,也不敢多说,只得道:“老奴遵命。”
    慕容炎这才松开左苍狼的手,面上余怒未消。现在宫中,姜碧兰已经被吓破了胆,其他人没理由。如果说真有人敢对他下手,必然是左苍狼无疑!
    他当然第一个怀疑她。
    然而程瀚等人检查了半天,却并没有发现异样。慕容炎也有些狐疑,毕竟病症还真是说不清。他也没了继续庆生的兴致,命诸人各自回宫。
    左苍狼回到南清宫,立刻清洗杯盏放了回去。不过片刻,太医院又开始重查宫中各个角落。当然,仍旧一无所获。慕容宣倚在左苍狼怀里,困得直点头了,还问:“我的礼物呢?”
    左苍狼打了个呼哨,空中一只海东青盘旋着飞下来,左苍狼说:“我把它送给你。”
    慕容宣盯着那只鸟,那鸟看上去比他还大的样子,这时候歪了歪头,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他。他有点怕。左苍狼说:“害怕啊?”
    他说:“它、它吃人不?”
    左苍狼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试试呢?”
    慕容宣怒气冲冲地说:“那它要吃人,我试一试不就喂它了吗?”
    左苍狼笑得不行,说:“那你仔细想一想,它会不会吃人呢?如果你不能拿定主意,我就不送你了。”
    慕容宣于是使劲地想,他掰着手指头,说:“你和母妃都很喜欢我的,如果它要吃人,你们肯定舍不得我被它吃掉的。你们都不出声,它肯定不吃人。”
    左苍狼说:“就一个理由吗?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慕容宣又苦想了一阵,说:“宫里不会允许养吃人的鸟的,不然东亭叔叔他们早就抓它了!它肯定不吃人。”
    左苍狼说:“然后呢?”
    慕容宣转了转眼珠,说:“我再找个太监来逗它,看看它吃不吃人!”
    左苍狼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我去你的!!”
    慕容宣笑得不行,然后伸出手,去摸那只鸟的尾巴。一边摸一边认真地说:“你别吃我哦,我只够你吃一顿,如果你不吃我,我能给你很多很多肉,你可以吃很久很久,吃一辈子!”他小脑袋用力一点,一脸认真地说:“阿左送我的东西,我会养一辈子!”
    ☆、第 128 章 民心
    及至年底,慕容炎查看周信呈上的经费预算,发现西北一带的预算远超以往。随后查看这一年,果然西北方面比以往袁戏等人在时所耗钱粮、军备皆高出许多。他终于传召周信,问:“怎么回事?”  周信有些为难,许久之后,终于说:“陛下,西北一直有人造谣,称玉喉关一战……另有隐密。将士们在西北,并不得人心。去年虽然没有大的混乱,但是小的争执纠纷却不计其数。”
    慕容炎明白了,问:“查不出谣言来处?”
    周信说:“悠悠众口,实在是无法清查。”
    慕容炎敲敲预算,问:“那你就打算如此下去?”
    周信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如果……如果陛下允许,微臣想借调左将军。西北谣言,恐怕只有她能平息。”
    慕容炎说:“哼,你堂堂一个太尉,连这点用处都没有?”
    周信以额触地,说:“微臣有负陛下重托,请陛下降罪!”
    慕容炎倒也没真的怪罪,说:“自己去南清宫求她吧。”
    周信来到南清宫的时候,见左苍狼站在窗下,里面是学堂。学堂里慕容宣在读书。为他启蒙的是右丞相甘孝儒。甘孝儒这个人,学问是有,就是为人的立场软,颇有见风使舵之能。
    周信走过去,说:“阿左。”
    左苍狼转过头,看见是他,轻声说:“周太尉,难得见你踏足我这南清宫。有什么事吗?”
    周信将慕容炎那边的事说了,左苍狼眉头紧皱,说:“有武装反抗?”
    周信说:“一个月不下两三起,但都是小股游击,我一般只是驱赶,未曾上报。”
    左苍狼说:“太尉如今,是打算如何处理?”
    周信说:“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方才我跟陛下提出,希望你能前往边城一趟。陛下似乎也同意了。”
    左苍狼说:“若是镇压,以太尉的兵力优势,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太尉到我这里,是不想动武了?”
    周信说:“毕竟都是燕人。”
    左苍狼转头又看向学堂里面的慕容宣,说:“陛下准我以什么身份前往边城?”
    周信反问:“你希望是何身份?”
    左苍狼说:“我要西北大营的指挥权。”
    周信说:“这个不难。不过阿左,如今将士们本就民心向背,你若前往,还大量调兵的话……我担心会引起恐慌。”
    左苍狼说:“我会注意。”
    周信点头,他对左苍狼还是放心的。当下说:“如此,便说定了,你何日启程?”
    就在这时候,慕容宣也看见了窗外的左苍狼,他开心地向左苍狼挤了挤眼睛。左苍狼说:“等三殿下上完这一课。”
    周信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第二天,左苍狼向慕容炎提出,请求带三殿下慕容宣、容华芝彤一起前往马邑城。慕容炎沉吟许久,说:“宣儿才五岁,而且孤听周信言语,如今的西北之地并不太平。边陲环境恶劣,你确定要带他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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