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狼点头,说:“你就不担心吗?”
    慕容宣看她,问:“阿左想我去争皇位,是吗?”
    左苍狼说:“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
    慕容宣说:“我觉得我作皇帝比皇兄当皇帝好。”
    左苍狼失笑:“还要脸不要了!”
    慕容宣一脸认真,说:“我作皇帝,他们都有活路。他作皇帝,我却不会有。母后……厌恶你,一旦掌权,你会很危险的。”左苍狼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清可见底。他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这块料,但是我会努力试试的。”
    左苍狼说:“嗯。”
    她走之后 ,芝彤一脸担忧,说:“母妃真的不愿意你回到宫里,跟王后、太子他们争权夺势。有时候母妃想,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在安阳洲,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住下去,多好。”
    慕容宣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说:“母妃的心思,儿臣明白。不过父王尚在,您不用忧虑。”
    芝彤叹了一口气,说:“母妃知道将军的想法,也明白目前的形势,只是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慕容宣蹲下,慢慢倚在她膝上。
    待安阳洲慢慢繁华之时,搬过来的人家,除了之前的牧民之外,又多了很多商人、农民。一些酒肆、茶楼、买卖市场都开始陆续出现。左苍狼是不擅于管理这些的,慕容宣只有跟着当地的大儒一起管理。
    这里地处边陲,驼队开始在此处落脚,见此水草丰美,不由多留几天。渐渐的,安阳洲如果沙漠上的明珠,开始远近驰名。郑褚终于偶尔过来。慕容宣跟他学武,他闲着无事,也教了一批民兵,成为民兵的团练教头。因着安阳洲的百姓只是闲着练练拳脚,就连周卓也不太在意。
    然而郑褚毕竟曾是有名的将军,百姓还是非常信赖,再说又不收钱。别说小泉山了,就连宿邺城都有许多百姓都将孩子送来习武。
    郑褚将这支杂兵慢慢养起来,最后安阳洲几乎全民皆兵。沙匪、外邦再骚扰边境时,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一日,宫里突然来人传旨,称慕容炎病重。令慕容宣和左苍狼立刻返回宫中。
    慕容宣接到旨意,转头看左苍狼。左苍狼检视过圣旨,见上面有中常侍、左丞相合盖的印章,这才点头,说:“回去吧。”
    两个人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晋阳城,王允昭神色焦急,左苍狼问:“王总管这是怎么了?”
    王允昭说:“将军!陛下不见了!方才他还在榻上,这不一个转身的功夫……”宫里的侍卫已经在四处找寻,左苍狼问:“陛下真的病了?”
    王允昭说:“我的将军,这还能有假?已有两日不曾进食了。”
    左苍狼走到榻边看了一眼,但见床褥并不凌乱,不像发生过打斗。以慕容炎的身手和性情,恐怕就算是只剩一口气,也绝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她说:“总管不必心焦,我去找找。”
    说完,径自出了寝宫,一路向北,行不多时,竟然来到彰文殿前。这里自容婕妤死后就再没宫妃入住。慕容炎登基之后,这里虽然有人照管,却仍然幽深清冷。
    那门窗紧闭,像是没有入口。
    左苍狼慢慢走近,伸手推开雕花的木门,阳光破开久积的清寒。她举步入内,想要出声,但是久无人住的宫苑,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只有她孤身一人的世界,仿佛连声音都被冻结。
    她打量这旧日宠妃的居所,触目之处,还可见当年的华美。明明没有什么前尘旧事,却忍不住感慨万千。
    越往里走,光线越微弱,左苍狼撩起紫色的珠帘,隐隐约约,看见暗红的古董架旁边,有一人倚墙而坐。她慢慢上前,只见慕容炎蜷缩在角落里,像个婴儿。
    “陛下?”她轻声唤他,他慢慢抬头,许久,向她伸出手。左苍狼于是走近,蹲下。他的手穿过她的长发,慢慢将她揽过来,说:“你回来了?”没等她回答,又轻声呢喃:“或者,又是一场梦吗?”
    ☆、第 131 章 去时
    在久无人居的宫殿深处,有一线阳光穿过窗棱的缝隙,照出跳跃起舞的浮尘。左苍狼的额头贴在慕容炎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扎得她有些刺痒。
    她伸出手,触摸他的脸庞,刚要开口,慕容炎摇头:“不要说话。”他将她揽进怀里,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
    无边寂静之中,她又感觉到他的心跳,她伸出手,轻触他的脸,他低下头,火热的唇烫过她的手背。四目相对,岁月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允昭走进来,看见角落里的二人,也没说话,只是向左苍狼作了个吃东西的手势。
    左苍狼听他说过慕容炎两日未曾进食的事,当然明白,说:“陛下,先吃点东西吧?”
    慕容炎不说话,王允昭已经命人端了粥进来。左苍狼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喂他,他吃了几口,才问:“你怎么回来了?”言语之中又有点不好了:“孤下旨召你入宫了?”
    左苍狼无奈,说:“三殿下思念父王,吵着要回来看看。”
    慕容炎冷哼,终于还是问:“他也回来了?”
    左苍狼说:“嗯,陛下要见见他吗?”
    慕容炎三两口喝完粥,扶着古董架站起来,说:“走吧。”
    左苍狼跟他一起出去,等到出了这宫室,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他方才的脆弱便消失得毫无踪迹。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眉宇之间自有一番果决与威重。
    左苍狼跟在他身后,他一边行往御书房,一边说:“传安阳王过来见孤。”
    王允昭应了一声,赶紧去办。左苍狼本想回南清宫,王允昭示意她留下来,她便随慕容炎一起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慕容宣过来,宫人呈上一盅莲子羹。
    左苍狼用小碗盛了喂他,慕容炎微微皱眉,终于还是张嘴吃了。
    宫人们俱都松了一口气,慕容宣跪在下方,说:“儿臣拜见父王。”
    慕容炎说:“一别数年,你也长大了。起来吧。”
    慕容宣再拜:“谢父王。”
    慕容炎抬手,示意宫人也盛了一碗羹给他。慕容宣谢恩之后,他问:“听说你在安阳洲颇有成就,周卓在奏章里对你赞不绝口。”
    慕容宣说:“不过是父王福泽庇佑,儿臣何德何能,怎敢居功?”
    慕容炎说:“有功就是有功,安阳洲的事,你处理得很好,不必谦虚。有功则当赏,既然你能治理安阳洲,孤便将小泉山也划给你。边城虽然荒凉,但却是大燕门户所在,好好打理。”
    慕容宣一怔,如果说安阳洲只是一个不毛之地,可以随意封赏的话,小泉山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当初俞国、孤竹、无终都在争夺的兵家重地。
    他再度下跪谢恩,慕容炎说:“你一路赶回来,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等到慕容宣告退之后,慕容炎喝着粥,突然问左苍狼:“这次,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左苍狼替他擦了擦嘴,问:“再喝一点?”
    他又冷哼了一声,却总算没有拒绝。
    夜里,班扬再度过来侍疾的时候,王允昭拦住了她。她倒是心知肚明——那个人……又回来了吧?
    栖凤宫,姜碧兰说:“她一回来,陛下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
    可晴陪坐在旁,说:“可不是,她可真是陛下的一剂良药。”
    姜碧兰再度提到左苍狼,言语之中倒也不见恨意,只是说:“听说她将三殿下教导得不错。”
    可晴说:“她这个人,字也不识多少的。想那三殿下将来长大了也不过一个莽夫罢了。”
    姜碧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她宫里出来的吗,为什么每次提到她,总是充满怨恨?”
    可晴愣住,想了半天,竟也说不出憎恨她的原因。只有反问:“她害得娘娘家破人亡,娘娘不恨她吗?”
    姜碧兰低下头,继续绣手中的腰带,说:“若是从前,本宫定然恨之入骨。但其实……害得本宫家破人亡的,不是她。”
    可晴有些不解,她却再不言语。
    几天后,慕容宣准备返回安阳洲了。左苍狼把他送到西华门外,慕容宣欲言又止。左苍狼拍拍他的肩,说:“去吧,宣儿长大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慕容宣还是问:“你真的不跟我回安阳洲了?”
    左苍狼说:“不了,好好照顾你母妃。”
    慕容宣不放心,说:“你一个人在晋阳,我总是不放心。”
    左苍狼笑说:“没有殿下的时候,我一直是一个人在晋阳。”
    慕容宣想想,也是,他说:“那你等我回来,如果呆得不开心了,就来安阳洲找我。”
    左苍狼目光低垂,笑着说:“嗯。”
    慕容宣这才上马,行出不远,复又回头,只见她还站在城下,衣袂飘举,似将乘风而去一般。他突然翻身下马,紧跑几步,猛地抱住了她。左苍狼一怔,许久之后,伸手拍拍他的背。
    慕容宣出了西华门,一直觉得路上有人跟踪。因为担心慕容炎猜疑,他跟左苍狼返回晋阳没有携带任何随从。是以返回之时,也是只身而返。但路上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他当然够警觉——晋阳城里想他死的人可不在少数。
    是以一路左绕右拐,最后进了林子就再不出去。不久之后,竟然有个和尚找了进来。慕容宣一脸困惑:“大师,你谁啊?”
    那和尚回过头来,虽然袈衣芒鞋,但居然长得还不错。他说:“阿左怕你遇险,让贫僧护你回安阳洲。”
    慕容宣说:“就凭你?一个和尚?”他笑,“如果真有人要杀我,你一个人能护得住啊?”
    那和尚也不跟他贫,说:“速速上路。”
    慕容宣说:“大师,你法号是什么?”大和尚不理他,他追着问:“阿左怎么会认识你的?为什么又从来没提过你?”
    和尚还是不理,他点点头,恍然大悟,说:“你不是也跟我父王有仇吧?”
    和尚微微一僵,慕容宣大声叫:“我靠,还真是!郑褚说他的同袍、师长都被我父王杀了。这已经够惨了,你跟我父王又是什么仇?不会是杀了你全家吧?”
    和尚终于说:“可以这么说。”
    慕容宣拍了拍额头,一脸头痛的表情:“诶,我父王这皇位,真是得来不易,嗯,得来不易。”
    大和尚有点不耐烦了,一手拎起他的领子,三两步就出了树林。慕容宣只觉得眼前一恍,自己已经被掷到马上。然后马屁股被用力一拍,整匹马箭一样蹿出来。他看呆了——这武艺,郑褚过来提鞋也排不上号啊!
    他大声喊:“阿左太过分了,为什么不让我拜你为师——”
    大和尚当然是藏歌,他跟在后面,这小子是慕容炎的后代。若是再犹豫一下,说不定自己会改变主意,取他性命。可是想想当初藏剑山庄被灭门、非颜身死之时,他还没有出生。
    又有什么错呢?
    晋阳城,慕容炎的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太医束手无策。王允昭想要昭告天下,遍寻名医,慕容炎拒绝了。他就是这样,不愿撩起自己的伤处给别人看,说是讳疾忌医也不为过。
    宫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紧张,姜碧兰几乎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暗处的势力,在他缠绵病榻之时蠢蠢欲动。
    然而慕容炎却再未召见过左苍狼,他不愿在病入膏肓时看见她。甚至不希望任何人随侍榻旁。然而这天夜里,左苍狼正在看书,突然有内侍赶过来,说:“将军,陛下有请!”
    左苍狼有些奇怪,跟着内侍起身出去,走的却不是前往慕容炎寝宫的路。
    一路之上,禁军林立。左苍狼左右观望,没有看见薜东亭。她问:“薜统领去了何处?”
    内侍说:“回将军,太子即将大婚,薜统领被委派出城了。”
    左苍狼点头,说:“难怪。”
    一路来到偏僻的抚荷殿,左苍狼正在殿中,突然门从后面关上,姜碧兰和可晴等人竟然已经等在殿中。
    左苍狼说:“王后娘娘这番机密,又是想做什么?”
    姜碧兰说:“你没有得到消息吗?陛下……突然不好,恐怕是过不了这两天了。”
    左苍狼闻言,说:“这些,还真是没有人说给我听。”
    姜碧兰起身,走到她面前,说:“其实你我之间,本不该有什么冤仇。如果顺着我的心意,我更愿意引君为友。但是形势所迫,却是注定了不死不休。”
    左苍狼看了看左右,见副统领蓝锦荣等禁卫立在一旁。她说:“你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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