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归来三
    说的好像她的生死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似的。
    阮觅微哂,淡道:“我为何要开心?只要你自己不往我跟前凑,不来害我,我就从未将你放在眼中过,你的生死又和我何干?你要死了,我为何要开心?”
    顾柔一愣,她怔怔地盯着阮觅好一会儿才惨笑道:“是啊,你是女主,我不过是个恶毒女配,你又怎么会理会我的身死?”
    女主,女配......又是这么奇奇怪怪的话。
    她以为她在看画本子吗?
    阮觅觉得顾柔很古怪。
    很多地方都古怪。
    这也是上次赵允煊要处死顾柔之时,她要留下她的命,并将她扔到城外派人监视她的原因。
    从六年前她甫入南阳侯府,一直到现在,她回思顾柔的所行所为,总觉得其中有很多违和的地方。
    顾柔并不是心思多深的人。
    最开始她见到她时,她才十一岁,性情明朗大方,眼神真诚带着些好奇,经常会有一些世家贵女很少会有的出格行为和想法,会很多奇巧的点子,也很喜欢跟她说沿海的事,说些风土人情,对人自有一种尊重,就是对下人也从没有过轻贱。
    所以最开始顾柔接近她,她才没有排斥,甚至称得上是喜欢了,所以便也没太留意,让她进入了自己生活中。
    甚至她那时还觉得南阳侯夫人能养出这样的小姑娘来,心底必也不会差。
    也才对南阳侯夫人少了很多防心。
    后来她做的那些事,什么灾年时拿私房钱出来设棚施粥,号召大家募捐,救济灾民无数,战时卖自己的庄子购置棉花,雇佣灾民做冬衣捐赠给朝廷......这一桩桩,说是为了嫁给赵允煊铺路吧,那她一个小姑娘也想得到。
    可最后她竟又轻易的在梁和兴那里出卖了赵允煊,出主意给梁和兴设局害他。
    说她聪明她又天真愚蠢得让人无语。
    说她蠢她却又有那么多的聪明点子......
    阮觅静静看着顾柔,道:“你想见我,就是想说这些吗?”
    顾柔闭了闭眼。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那眼泪流到脸上溃烂的地方,哪怕这两日她已经习惯了各种疼痛折磨,但此刻那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还是让她一阵哆嗦......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原本她还想着有什么翻盘的机会......哪怕是被阮觅逼在了城外,流落在这些灾民中。
    可是她还是存在着侥幸的心理。
    她甚至看上了韩城。
    她知道现在大周其实就像是一个木架支成的空架子,四处都有潜在的敌人,只要一个边角遭到攻击,整个架子都可能轰榻。
    而现在江南流民有十数万,这个韩城在流民中的威信就是领军的纪云都不能比的。
    她原还有些幻想。
    可是在染上了时疫,经了两天非人的折磨之后让她终于彻底没了这个念头。
    当然这也包括,在她无助地倒在这间脏乱混杂着各种屋子里之时,除了韩城那个平庸粗俗的下属刘卫过来探望过她之外,韩城连个影子都没曾出现过。
    她混混沌沌时,脑中晃过赵允煊的眼神,韩城的眼神,他们的视线甚至从未在她身上驻留过。
    只有那种轻飘飘的,冷漠甚至带着蔑视的眼神。
    她只觉得冷。
    又冷又无助,孤单而又绝望。
    她想起了南阳侯府的温香暖衾。
    她不想死。
    就算不能嫁给赵允煊......以前是她脑子发了昏,才一门心思的想要嫁给一个眼里只有别的女人的男人,而且他是皇帝,嫁给皇帝能有什么好?
    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侯门贵女,御封的乡君,什么样的好日子不能过?
    她以前真的是傻了。
    她睁开眼看着阮觅,咬了咬牙,道:“二嫂,我错了,以前是我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看我现在,已经受到了惩罚,我能不能求求你,若是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能不能过往不咎,救我,也放过我。”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吗?”
    阮觅慢慢道。
    顾柔死死地咬着唇,然后侧了脑袋把目光投向了阮觅身后的雪影。
    “你先下去吧。”
    阮觅道。
    “是。”
    雪影并没有犹豫,微行了礼就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
    “说吧。”
    阮觅这才又看向顾柔道,“看看这些话值不值得你的一条命。”
    “是关于你,关于你和陛下的。”
    顾柔微喘了口气,看着阮觅,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你和陛下的一切,包括你们的将来,你不想听吗?”
    她不愿告诉她自己是从异世穿越来的。
    虽然她怀疑阮觅也是穿越的。
    但不管阮觅是不是,说自己是穿越的后面都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阮觅听言则是皱了皱眉。
    又是梦。
    她心中微惊,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嗤笑了一声,道:“不过就是个梦,你信口胡诌一通就想让我救你,还对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过往不咎,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顾柔抿了抿唇,道:“你不信我。”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我对你来说,现在不过就如同蝼蚁一般,就算你救了我,将来你想要我的命,也随时都可以,但我告诉你的事情,”
    她喘着气,慢慢道,“不仅是你和陛下的事情,还有当初你在南阳侯府之所以难产的真相......你既然那么针对我和我们南阳侯府,肯定是对当初你的难产还有身体一事有所怀疑了吧?你怀疑是我,或者我阿娘害的你?”
    阮觅的面色沉了下来。
    她看了顾柔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你可以说说看。不过,”
    她轻笑了一下,但眼中却无半点笑意,道,“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待我回到京城,我自会查清楚的。就是你,我若是想要用手段让你说实话,也并非是什么难事,所以你并无什么谈判的砝码。”
    “不过,你这一条命,我要不要意义也不大,所以你告诉我的事情对我来说若真的很有价值,我可以救你一命,不过,”
    她的笑容再放大了些,也更冰冷了些,道,“你最好掂量好了再开口,因为,只要你跟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就算有一部分是真的,那我不单止可以救你,还能让你一直都生不如死,比现在还要痛苦难受千倍百倍。”
    顾柔的脸上一阵的抖动。
    她看着阮觅好一会儿,面色转换,最终像是力竭地躺在了床上,闭了眼睛,才慢慢道:“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实。”
    “我八岁的那年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原来二哥并非是父亲的庶子,他其实是先后娘娘唯一的嫡子......这些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但在我梦中,我阿娘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真是父亲的庶子,因为父亲对他的重视,所以就一直敌视他,处处为难他。”
    “后来二哥娶了一个女子......应该就是你了,梦里的你一样是商户女,虽然出身低但嫁妆丰厚,而你知道的,我们侯府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内里并不富裕,所以阿娘后来就暗中使劲手段算计你的银钱......”
    这和阮觅去到侯府的情况真是完全不相同。
    但她没有出声,只由了她说。
    顾柔便慢慢继续道,“二哥很宠爱你,因为母亲的刁难,护你护的很严实,后来在你有孕之后,就直接带着你搬去了庄子上住,之后一直到他出征,再到他回京,你都没有再回过我们侯府。”
    “可是即使这样,在梦里你依然难产,后来也还是缠绵病榻年几。而那个时候,二哥防阿娘防得很厉害,就算是在你没搬出侯府的时候,阿娘都近不了你的身,你所有的一应用品也都是二哥和你自己的人单独采购的,所以阿娘根本不可能害到你......事实上,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二哥的身份,对二哥也没有什么别的企图,二哥生不生儿子她也根本没兴趣,所以她也不会费心机去害你和孩子。”
    “说重点,我会判断。”
    阮觅看她闭着眼睛像是呓语般,便直接打断她道。
    顾柔睁开眼睛,看向阮觅,道:“你记得祝嬷嬷吗?”
    祝嬷嬷?
    阮觅的心头微异。
    她一向记性很好,当然记得。
    她到南阳侯府,南阳侯夫人待她很好,也很有眼色,从不曾在她身边安插什么人。
    她身边的人多是自己带过去的,赵允煊就安排了院子里粗使的人和一个会功夫的蓝姑在她身边,说是保护她的安全。
    后来她离开南阳侯府,蓝姑据说是回乡下老家去了。
    而祝嬷嬷则是她有孕之后,赵允煊见她怀相不好,反应很大,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所以特意找回来照顾她,给她调理身体的一个老嬷嬷。
    他跟她说过,那是他生母的乳嬷嬷。
    也就是先后娘娘的乳嬷嬷。
    她当初吃什么都不行,有了身孕反而越发的瘦了下来。
    是祝嬷嬷来了之后,她才慢慢能正常进食。
    不过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所以一直只照顾到玄凌出世后两个月就离开了。
    难道顾柔想说是祝嬷嬷害的她?
    但祝嬷嬷对赵允煊感情很深,而这份感情她也全部转移到了她和玄凌身上,她那么大年纪,为了给她做合胃口的饭菜,还每日里亲自下灶。
    玄凌出世之后,她对他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紧张疼爱之情绝无半点掺假。
    她若想害自己,根本就很容易,也根本就不需要搞得难产这么复杂。
    所以后来她对自己的难产和身体不好之事产生怀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祝嬷嬷。
    阮觅心中已起惊疑,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看着顾柔道:“所以呢?”
    顾柔道:“很难相信是吧?本来就很难相信。”
    其实这些事情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时她只隐约知道赵允煊元后嫡子的身份。
    后面的事都是最近才慢慢在脑子里清晰起来的。
    若她早知道后面这些,或许就不会以为自己才是女主,至少不会一条道走到黑的缠上原男主,以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苦涩的笑了一下,道,“或许她那时本意并没有想要害你,只是你的体质有母胎里带下来的问题,幼时浸泡的药材太多,所以怀胎不易,但正常来说只是怀胎辛苦些,胎儿可能长得差些,并不会让你难产。”
    “但祝嬷嬷她太过紧张你腹中的胎儿,所以就在你的饮食里面加了一些药材,那是保胎儿,伤母体的,而且因为她保胎儿的心太过急切,所以用的分量过重,以致胎儿过大,让你生产时愈加的艰难。”
    而阮觅听到这里也终于色变。
    不是因为顾柔说祝嬷嬷对她做的事。
    而是因为她体质的事情她从未告诉过别人,就是她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
    “那在你的梦里我死了吗?”
    她打断她道。
    顾柔一愣。
    好似是不明白她的重点为何是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道:“后来你身边来了一个嬷嬷,好像是你母亲那边的故人,她过来之后就帮你慢慢调好了身体,但是就是她也不知道你当初难产的真正原因。”
    说完难产之事,顾柔又说了后面其他的一些事情,一炷香之后,阮觅才离开了棚屋。
    临行前她对顾柔道:“我会派人给你治疗,等你病好之后就会命人带你回京城,不过在我查清所有的事情之前,不会放你离开。”
    顾柔先是一喜随后就又是一呆,然后又惊又不甘心道:“你要监禁我?阮觅,你这样出尔反尔......”
    “我答应过会救你。”
    阮觅打断她,冷冷道,“所以我会派人来给你治病。至于其他的,我说过我会看你这些话的价值。”
    说完就转身离开。
    顾柔气得差点晕厥,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
    阮觅出了顾柔的棚屋,面上居然还很平静。
    虽然她心里其实也是乱成麻。
    顾柔的梦。
    她的梦。
    还有那日和长公主的谈话。
    这一切都交织着,混乱不堪。
    她出了门急走了几步,吐了口气。
    那棚屋里的味道可真让人窒息。
    她往回城的方向走,但出棚屋区时竟意外看到韩城竟然还在,还有刘卫也在。
    两人见她出来都看向了她。
    韩城微侧了脑袋跟刘卫说了句什么,刘卫就神色紧张,急匆匆的往顾柔的棚屋里去了。
    阮觅远远看着,扯了扯嘴角,心道,顾柔也是本事了。
    不过她想笑一下,脸上却僵硬得很,连一抹冰冷的笑都露不出来。
    “县主。”
    阮觅转头,竟看到了韩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为安置城外灾民还有防止时疫扩散开来一事,这几个月以来,两人其实接触很多,也算得上是熟人了。不过一直以来,两人都是只谈公事半点其他的话都没说过。
    但要离开了,阮觅和史知府,纪云等人都已交代完公事,也已告别过,但她却未曾和韩城特别说过这事。
    大概是韩城身上的江湖气太重,眼神又总像是把别人看得透透的,带着些慵懒的冷诮,让人不愿过多交集吧。
    但除了性子让人不愿接近,这人行事做事真的非一般的能干。
    若不是他,外面的灾民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容易安顿下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阮觅正在想着或许她该好好跟韩城道别一番,韩城已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破天荒道,“你的眼睛和身上都快要掉冰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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