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那日。
    顾无忧带着白露、红霜,坐在马车里跟随着大部队去了位处东郊的九华山,这里距京城有几十公里,当日是赶不回去的,好在营帐是早早就弄好了的,他们这些人到那边只需由人领着去自己的营帐即可。
    她的营帐在靠右的位置,后面就是马场,倒是个偏僻安静的好地方。
    白露也不知怎的,替她换方便骑马的服装时,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说这次围猎的一干事务都是由魏国公全权处理的,每个人的营帐也是。”
    自打那日从珍宝楼回来后,两个丫鬟就时不时会同她提起李钦远,白露提的最多。
    顾无忧知道她们的意思,她们不过是觉得魏国公权势滔天,又是个脾性温和的主,若是她能跟他在一起,日后自然无需再忌惮会被人欺负……可凭什么呢?
    李钦远又没欠她的,凭什么要拿一辈子来替她遮风挡雨?
    何况……她这样的身体,哪里有资格和旁人在一起?
    不等白露再说,顾无忧睨她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如今是越发多嘴了。”
    说完拂开她的手,自顾自理了理腰上缀着的香囊等物,正逢长平身边的侍女过来,道是“主子请您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也没犹豫,跟着人一道出去了。
    临走的时候,没让两人跟着。
    “你最近是怎么了?”
    顾无忧一出去,红霜就拧着眉去扯白露的衣裳,“你以前还总说我说话不过脑,你没看出主子不高兴我们提起这事吗?
    你怎么还总提起?”
    白露叹了口气,看着营帐外头,低声道:“我能看出主子对魏国公是有情意的,若不然前阵子也不会总对着那个佛衾发呆。”
    “有情意又有什么用?”
    红霜语气无奈,又带着一些恨意,“主子被那姓赵的伤透了心,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思说这些?
    再说那魏国公也没明确提起过,以后你还是别说了,免得再惹主子不高兴。”
    “我又何尝想惹主子不快?”
    白露蹙着眉,低声道:“永安侯如今在朝中颇受看重,势力也是越发大了,国公爷身体又不好,九少爷同咱们主子又是那副样子……我是怕等国公爷一去,就没人再护着主子了。”
    红霜虽然没她想得深远,但听到这话也跟着皱了眉。
    两个丫鬟心里就跟笼罩着乌云似的,抿着唇,迟迟都不曾说话。
    而走出营帐的顾无忧,其实心情也不轻松,若说对李钦远丁点情意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凡是人总有些慕强的心理,更何况这人还屡次在你危难的时刻出现。
    可这份情意跟少年时的那种纯粹的爱又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单纯只是喜欢这个人,才不管他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脾性,只要是他,那就都好。
    而如今……她受了太多的伤,也被这世俗禁锢在原地。
    从前喜欢一个人,她可以不顾脸面,当着众人肆意大声的说,可如今呢?
    如今啊,她怕了,怕再受一次伤,怕再经历一段那样的痛苦,别说让她说了,她甚至都不敢跟他靠得太近。
    “表姐!”
    不远处传来长平的声音,顾无忧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穿着嫩黄色骑马服的少妇正站在不远处,她打小就被金尊玉贵的宠着,后来嫁得夫君又待她极好,如今膝下更是儿女双全,倒把她养得还跟少时一样娇。
    顾无忧看着长平,就像是看着从前的自己,微微一恍神,脸上便也少见的露了一抹笑,“怎么在这等着?”
    她边说边迎上前,握住长平的手,嗔怪道:“外头风这样大,你也不怕冻着。”
    “我身体好着呢。”
    长平笑着挽住顾无忧的胳膊,也不管自己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把头枕在她肩膀上,同她撒着娇,“表姐,你这阵子怎么都不来找我玩?
    我在家都快被那两个小东西闹腾死了。”
    “你是不知道,这些小孩是真能闹腾,早上吃完奶就要睡,晚上就一直哭,我开始还想着自己抱着养,被折腾了几日实在受不住,还是交给了奶娘。”
    她嘴上说着厌烦,但脸上却萦绕着身为人母才有的笑容。
    只是一股脑说完后,她便想起一桩事,小脸上的笑凝住,她站直身子,看着顾无忧,抓着她的胳膊,语气有些无措,“表姐,我……”顾无忧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软,“没事,不用这般小心。”
    她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得,日后只怕就只能闭门不出了。
    长平见她当真无碍,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而后也不再说起这些,只拿一些日常琐事同人闲话。
    顾无忧便笑着听她说,等人停下才问,“沈大人呢?
    怎么没陪着你一起?”
    “他呀……”长平撅着小嘴,不大高兴地说道:“一来就去寻魏国公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又同人解释道:“表姐不知道,沈绍是魏国公的舅舅,说起来也是巧了,你那天不是给我送来一块开过光的玉佩吗,之前絮絮满月礼的时候,魏国公也送了一块玉佩,和你那块颇为相似。”
    “我瞧着都是由了无住持开过光的,索性便把你们的分给他们兄妹,正好一人一块。”
    顾无忧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茬,虽有些惊讶,倒也没说什么。
    她们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王皇后的营帐处,外头宫人请完安就往里头传了话,长平不耐烦外头的风,直接牵着顾无忧的手就走了进去。
    今日来得命妇,但凡排得上名号的全在这里。
    进去的时候,顾无忧听见里头正在说道:“说起来魏国公如今也二十有四了,怎么还不曾婚配?
    魏国公替咱们大周立下这么多汗马功劳,娘娘就没有同陛下说过,给人赐个婚?”
    王皇后闻言便语气懒懒地说道:“怎么没提过,只是他性子倔,陛下赐婚都敢拒,我们也不敢真枉顾他的意思,便一直拖着……”说话间看到外面走进两个女子,她近来精神好了很多,看到她们,脸上便露了一抹笑,“来了,坐吧。”
    众人循声看去,瞧见顾无忧和长平,便按着位份各自行了礼。
    心里倒是各自都在猜测着:听说那位永安侯的新任妻子便出自王家,若按辈分还得叫皇后娘娘一声姑姑,可看皇后娘娘待两人的态度,明显还是待乐平郡主更好些。
    她们心里有了计较,对顾无忧言语也要客气许多。
    顾无忧一向不喜欢和不大熟悉的人说话,从前是不屑,懒得去接触,如今是不愿,且不管她们明面上是怎么对你,私底下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她实在是厌烦这种两面三刀,口不对心的人了。
    好在她也无需同她们说什么,姨妈一直握着她的手问着话。
    又过了一会,陛下那边便有人过来请她们了,王皇后虽然近日精神不错,但轻易还是吹不得风,便让长平出面领着她们出去。
    到那的时候,庆禧帝和百官还有宗室子弟都已经到了,可顾无忧一眼看去,第一个入眼的还是李钦远……他今日并不似从前那样穿着一身青衣,而是改换成方便骑马的劲装,黑色底、红色边,袖子裤脚都用带子束着,宽肩窄腰、身量颀长。
    他坐在右下首的位置,对面就是太子,晋王还得矮他一截,可见荣宠之盛。
    此时他手里握着一盏酒盏,似乎是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掀起眼帘看了过来,待看到顾无忧一身红衣出现的时候,他像是愣了一瞬,可也只是瞬息的光景,便又回过神。
    因为是在外头,他也没同人打招呼,眼见她被人领着入座就收回了视线。
    身侧,京逾白问他:“在看什么?”
    李钦远笑着抿了口酒,神情却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没什么。”
    京逾白挑了挑眉,也没多问。
    ……顾无忧并不知道李钦远在看她,她有心避开他,自是不会同她对视,便同长平端坐着喝了一些果酒。
    很快。
    就到了围猎的时候。
    大周对女子一向开明,就连围猎也是允许女子一道参与比赛的,长平最喜欢这样的活动,等庆禧帝发了话就拉着顾无忧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表姐,走,我去给你打只红狐,正好给你做个围脖。”
    顾无忧本来是想着去陪王皇后,可看长平这样有兴致,也不好拂她的意思。
    左右她们也只是在外围,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哎呀,在那!”
    长平瞧见一个火红的身影,连忙夹了夹马肚,往前奔去,嘴里倒是还记着同人说道:“表姐,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人就不见踪影了。
    “长平……”顾无忧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名字,见她头也不回的身影,摇了摇头。
    她没跟上去,就待在原地等着人回来,偶尔瞧见几只兔子、山鸡的,她也懒得动手,索性就牵着缰绳在这小片林子里慢慢闲逛着……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不等她回头就听到马儿吃痛喊出声,然后直接扬起马蹄往前奔去。
    顾无忧平日出行皆是坐马车,偶尔骑马,身边也有护卫林立。
    如今也不知马儿怎么了,竟突然这样疯跑起来,她头脑发白,只能牵住缰绳,抱着马脖子,生怕从马上摔下来。
    ……而另一端。
    李钦远也没有围猎的兴致,就跟京逾白两人在林子里骑着马慢慢闲逛,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马儿疯跑以及女子呼喊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去,待看清马上人是谁时,他神色微变,顾不得和京逾白说一声,就擎僵策马朝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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