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云与定淳一样,昨夜沾枕即睡,全然不省人事,但他在睡前还是留心将孙尼摩周身重要穴道都封上了,再加“龙闸”效果未卸,使之完全无法动弹。
    定淳往厢房一看,果见房内空空荡荡,别无人影。
    “难不成......孙尼摩自己冲开禁锢......跑了?”
    路行云并不认可定淳的猜测,道:“不会,他若有这个本事,一路上机会多多,早就跑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并道,“而且以他那睚眦必报的个性,对我必然恨之入骨,要报仇,昨夜就是下手的好时机,但我却安然无恙。”
    定淳想不清楚,在房内低头踱步。
    路行云皱眉道:“与此同理,要是他的同伴比如赵侯弘找上门将他救走,也不可能放过我的。”
    定淳道:“这可就奇了,小僧昨日刚给他加了新一道的‘龙闸’,可确保他至少三日内无法运转功体,就算组长没有封他的穴道,他也跑不掉的。”没有元气加持,普通人想通过佛指天梯下云莲峰,比登天还难。
    路行云道:“是啊,除非他......他在寺内躲起来了......”可这么想,又不对头。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院外脚步急促,一人穿过晨雾大步走来。
    定淳抬头道:“定洋师兄?”
    来者正是定洋,只见他满头大汗,不断咽着口水,显得颇为慌乱。
    路行云心有所感,迎上去道:“定洋师父,出什么事了?”
    定洋摇摇头道:“这话、这话理应我问你。”
    路行云愣了愣神,定洋道:“我纠结一夜,今早打定主意,还是过来看看情况。”
    定淳道:“师兄,什么情况?”
    “我......”定洋犹豫片刻,乃道,“昨夜我离了大禅堂,去心宝斋整理丹药......”
    定淳疑惑道:“那么晚了,师兄还去心宝斋做什么?”
    定洋解释道:“上次心宝斋不是出了紫狒狒盗宝的事吗?斋内狼藉混乱,本来是定泛师兄负责带人整理,但是后来定泛师兄去白龙院交流了......你也知道,过不多久寺里就要举办一年一度的大比,论武功,定泛师兄在我们赏峰院数一数二,这次白龙院有意与我院联手,定泛师兄若能得到他们的指点,武功势必大有精进。这是个好机会,定泛师兄不想放弃,所以私下找我,让我代他整理心宝斋......”
    八宗有姑因禅剑会选拔宗门优秀人才,青光寺内部也会举办“摩诃论武会”。此会三年一度,虽名为“论武”,但经过数百年发展演变,比较武功已经不是主要内容。本着青光寺总揽天下杂学、诸子百家无一不通的原则,白龙、须弥、尼山、赏峰四院都会在此会上展示自身一年来的各种成果。比如须弥院专攻佛史,便会通报对上古佛谶的研究进度;赏峰院侧重丹药调制,就将展示最新的配方及功效等等。
    当然,考较武功在大会上仍然属于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四院虽然有不少专属的研修项目,但只在武学这一领域,都有涉猎,而且差距不大。历代主持对武学都很看重,认为既是展现弟子精神风貌的重要手段,也是保证寺院屹立武林数百年岿然不动的根基。能在大会上通过武学一鸣惊人的弟子往往能获取特殊的嘉奖,所属的分院,也会沾光。
    白龙院百年来武学方面发展迅猛,连续几次摩诃论武会,都在武学方面拔得头筹。定泛是赏峰院中最痴迷武学之人,可由于“心猿障”一直没能有进一步的突破,要是能得到白龙院高僧的点拨,自是大大的好事。
    三年一度的摩诃论武会与五年一度的姑因禅剑会在本年刚好碰上,是为青光寺的大年,意义更著。听说本年摩诃论武会的武学优胜者甚至有机会去归我精舍面见鸟窠乐林大禅师,是以各院不少弟子雄心勃勃、摩拳擦掌,都想一展拳脚。
    定淳略微有些吃惊道:“白龙院何时如此大度了?”白龙院在武学上一枝独秀,已经摘得了好几次比武的桂冠,没有理由将自己的心得与经验分享给外院弟子。
    定洋道:“一开始我也觉得惊讶,但昨夜听了师父的一番话,甚觉惭愧。想白龙院的妙诚师叔与师父一样,胸襟似海,自也有四院一体、相互提携并济的宽广胸怀,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私心揣度的。”
    妙明那一句“四院一体,休戚与共”犹在耳边,定淳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阿弥陀佛。”
    定洋一摸脑门儿:“说到哪里了?”想了一会儿,“哦,对了,说到我替定泛师兄整理心宝斋......咳咳,整理斋房自是小事,但少了紫狒狒,斋内另外三只狒狒随之地位动荡,始终争闹不休,所以我得安抚它们,同时还要制定新的规矩......”
    “什么新的规矩?”
    “使心宝斋管理更加严密有效的规矩,从今以后,心宝斋不止有狒狒看管,院内弟子也要轮流前去值守......除此之外,各种丹药橱柜的摆放也得按照稀有程度重新调整......”
    定淳道:“这一听,整顿心宝斋确实是繁重的工作。”
    定洋叹气道:“那可不,师父说了,摩诃论武会之前无论如何要把这事办妥了。心宝斋出乱子,本来已经给我赏峰院抹黑,要是迟迟调整不好,更授人以柄,大会上一定会被其他分院指摘。”摇了摇头,“是以我这几日都是熬夜整理斋房......昨夜也不例外......”
    路行云苦笑起来:“莫非心宝斋昨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定洋道:“那倒不是,若是如此,我今早恐怕不是来这里,而是已经跪在大禅堂外请罪了。”言及此处,面色凝重,“我昨夜整理斋房时,经过二楼外沿的回廊,迷蒙中,似乎、似乎看到有人从悬崖上坠了下去......”
    路行云登时色变:“有人从悬崖上坠了下去,在哪里?”
    定淳指着厢房,亦是大惊:“是、是这个方向吗?”
    定洋道:“是啊......从心宝斋二楼,可以直视到这片厢房。”
    路行云居住的厢房位于悬崖边,推开窗,下面便是看不见底的万丈云渊。
    “师兄,你可看清楚了?”定淳的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定洋道:“不会看错的,那人掉下去时,还在伸出峭壁的松枝上挂了一下。”
    青光寺的夜晚常年笼罩有薄薄的华光,是以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间厢房距离心宝斋虽有千尺,即便看不见人脸,看到人的身影还是不成问题的。
    定洋微微垂头道:“我那时看到,也吓了一跳,只道是自己劳累,出了幻觉,如此安慰自己。等后来回去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这件事,就是睡不着,堪堪熬到天亮,实在放不下,所以过来看看......”说着,看到路行云与定淳的脸色极不好看,震愕不已,“你们可别吓唬我,真、真出事了?”路行云胸口起伏,长长吐了口气:“孙尼摩不见了。”他此时基本认定,孙尼摩的失踪与定洋昨夜的目击有重大联系,况且定洋连“还在伸出峭壁的松枝上挂了一下”这种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不会是幻觉所致。
    定洋张大了嘴,结舌无言。定淳跑到厢房内的窗边仔细查看了,道:“不对,这扇窗很长时间没被打开过,边沿的积灰完好无损,孙尼摩不是从窗户掉下去的。”
    “师弟,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个坠下悬崖的人,是......是孙尼摩?”定洋浑身一悚。
    路行云道:“我看十有八九,不然好端端一个人,怎会人间蒸发?”
    定洋道:“会不会是躲到哪里去了?”
    路行云道:“那么坠下悬崖的又是谁?”
    定洋哆哆嗦嗦:“不知道啊。”
    定淳道:“再过不久有晨会,将要点名,谁没来且无正当理由,应当......”
    路行云肃然接话:“反之,如果寺内僧人都齐整,那么就说明,那坠下悬崖的就是孙尼摩了。”顺便问道,“定洋师父,除了我,寺里最近还有其他客人吗?”
    定洋道:“没有,唐少侠离去后,再无其他客人登门。”
    路行云长叹一声,摇头不迭。
    三人随即绕到厢房后边临崖地带寻找线索,果然在一处陡崖处,发现异样。
    路行云透过缭绕的云雾,看着下方数尺那截折断的松枝道:“是了,定洋师父说那人在挂到了松枝,应当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定洋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眼睛道:“罪过,罪过!”
    路行云问定淳道:“这里下去,是什么地方?”
    定淳道:“是一个叫做佛歇岩的山谷,传说祖宗佛陀来到云莲峰时,曾在那里歇脚。我院经常组织弟子往四处采药,小僧小时候就去过佛歇岩。”
    路行云点头道:“事到如今,只能先去佛歇岩找一找,若是能找到尸体也是好的。”从这里掉下去,饶孙尼摩有通天的本事,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必然粉身碎骨。
    定淳眉头紧皱道:“但是这里峭壁万仞,断然下不去,要去佛歇岩,只能先下佛指天梯,再绕路过去。”
    路行云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若下山天黑了,又得等上一夜。春暖花开,山林中许多野兽出没无忌,迟了怕孙尼摩的尸体被野兽叼走啃食。”
    定淳道:“好,不如就此下山。”继而道,“组长,你先去寺门等我,我取钩镰枪来。”
    定洋呆呆地看着两人,说不出话来。
    路行云道:“定洋师父,待会儿寺内晨会,劳烦你点点人,看看有没有缺额。若坠落悬崖的真不是孙尼摩,我与定淳师父恐怕还会回来。”
    定洋这才说道:“那、那是、是自然的......”
    当下定淳去取钩镰枪,定洋则失魂落魄,领着路行云去到寺门口。
    定淳还没来,路行云在脑中苦苦搜括昨夜的思绪。可是,昨夜睡得实在太沉,当真没有觉察任何蛛丝马迹。
    尚自局促不安,却忽然见到远处的草甸子上有人飞奔。
    定洋讶异道:“又有人攀上佛指天梯了......”
    路行云定睛看去,当即失色,他看得清楚,来人一头漆黑卷发,面容深邃,却是早前在金徽大会上遇见的那个苏蛮人阿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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