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忱给他哥的反常有点懵,他伸手指着街角处露出的白色衣角道:“不是在哪呢么?”
    祁钺定睛一看,这宋澄,果真在原地好好待着呢。祁钺是自个儿抹了一把冷汗,虚惊一场!他长出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宋澄抓了起来,好好看了一番道:“你怎么蹲这里了?”
    宋澄指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道:“人太多了,我静一静。”
    祁钺缓了一口气道:“走吧会吧,夜色也深了。”宋澄点点头,与祁忱二人就回去了。
    祁钺往回走的路上,宋澄就一直离祁钺远远的,下意识的保持着距离,话也不多。等祁忱回家了,祁钺才拦着宋澄想问话,可是宋澄却远远躲开了。
    “怎么了澄子?”祁钺问道。
    宋澄摇了摇头,祁钺一脸懵逼。宋澄其实闻见了祁越身上带着的那种淡淡的属于花街的脂粉香,劣质而又俗气。祁钺对于宋澄而言,那就是个童养夫。祁钺尚且幼稚的行为,对于宋澄来说却是一件不小的事情,这至少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祁钺,他是个直男。
    宋澄是又郁猝又嫌弃祁钺,总觉得祁钺从花街中走了一回之后,身上就沾上了他不喜欢的味道。
    宋澄一路沉默着回去了,祁钺更是一头雾水。可是让祁钺更惨的事,还在后头。祁钺刚刚进门,就被鼻子尖的祁娘子闻出了味道,祁娘子气急,逮着戒尺就是好一顿收拾。
    平日里祁娘子不过是拿着扫帚打几下,终究是手下留情的。可是今日,祁娘子牵着祁钺的耳朵,就将祁钺逮到了父亲的灵位前。
    祁娘子对着祁钺喝道:“跪下!”
    祁钺哪见过他娘被气成这样,一下子就跪在了他爹的灵位前。祁娘子双手颤抖得指着祁父的灵位质问道:“祁钺,你认得这灵位上的字吗?你知道这是谁吗?”
    祁钺不敢开口,只连连点头,祁娘子伸手向着祁钺的背上就是一戒尺:“他是你父亲,他是大宋的将士,保家卫国忠贞良俭,他一辈子都没去过花街。你是他的儿子,你说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祁钺只觉得脸上灼热,羞愧的无颜面对自己已经战死的父亲,他嗫喏道:“娘,我没进去,就站在外面看了看,真的。”
    祁娘子又是一戒尺,一下不停住又接了两戒尺,她问道:“小时候徐大哥给你说的见微知著的故事,可还记得?”
    “记得。”祁钺惭愧地低下了头。
    “今日你才十三,就敢去花街外面张望,想要窥窃其中奢靡淫|乱,等你三十岁呢,是不是想要在楚馆安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就是做不到大的,修身总是要做的吧?你说你怎么就这般没出息,去那放荡之地!”
    祁娘子手下半点没留情,打在祁钺的身上,也打在自己的心上,祁娘子的眼泪是不住的流:“你爹去的早,就你这么一个独子,全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不学好,你没出息,你让娘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你爹?有何脸面去见祁家的列祖列宗!平日里闯祸都是小事,小孩子难免调皮捣蛋些,娘想着你长大了就会好了,可是你竟然去青楼楚馆之地,祁钺啊,你这是在将娘的心挖出来揉碎!”
    祁娘子的戒尺是半点没留情,一下下落在祁钺的肉上,可是祁钺不敢想平日里那样大哭大叫,他娘在哭啊,他从没见过他娘的眼泪。
    第26章 第二十六本书
    “娘,我知错了。”祁钺咬着牙忍者痛道,“儿知错了!”
    祁娘子气的将戒尺掷在了地上,转身掩面出去了,回房将门反栓上,坐在床上一阵痛哭,直到半夜。
    祁钺跪在父亲灵前,默默擦了眼泪,听他娘哭了半夜。自己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已经十三了,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祁钺沉思。
    祁钺抬眸看见父亲的灵位在一晃一晃的灯光下仿佛蒙着夜色,沾着沙场上的血迹。他生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母亲也从不会提起,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一直想变得强大,能保护、照顾母亲。可是自己一直在追求的,难道就是带着一群所谓的手下每日去打架?徐夫子的门口不是辽国的毡帐,被欺负的弱小,也不是契丹人的铁蹄。
    祁钺在父亲灵前跪了整整一夜,听着母亲哭声哽咽渐渐停止,直到中天的星空换上朝霞,背上的被戒尺打的地方渐渐肿起,又痛又痒。祁钺没有在意这些,整夜的沉思让他仿佛在一夜之内脱胎换骨。
    祁钺记得自己曾问过徐夫子,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徐夫子笑着道,自己的名字是一个有缘之人为自己取的。钺为重兵,象征着征战,代表着威严。钺,豁也,所向莫敢当前,豁然破散也。
    东方天明了,在一声声鸡鸣中,祁钺笑了,他双拳紧握。
    忽而身后的门被推开了,祁娘子红肿着眼睛打开了门,嗓子有些微哑:“出来。”
    祁钺没敢违抗,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跪了一夜,早就站不起来,他伸手扶了一把桌子才站了起来,艰难地跟着祁娘子出去了。祁娘子也不知何时起来的,祁钺完全没听见,只见木盆里盛着一盆清水,院中石桌上放着一碟小菜和两个馒头。
    “洗把脸,吃早饭吧。”祁娘子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像平日里嘱咐的一样。祁钺乖乖去洗了脸,只是跪了一夜,腿脚上有些不方便,走的也慢些,一瘸一拐的。祁娘子看着祁钺吃完饭,才将祁钺唤进了屋子里,让祁钺除下衣袍,露出了少年尚且单薄、青红纵横的脊背。
    祁娘子伸手轻抚着祁钺身上的一道道疤又落泪了,祁钺似是察觉了祁娘子的眼泪,他转身拉起祁娘子的手笑着道:“娘,别哭了,收拾儿子的错,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祁娘子本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正是新妇却忽然丧夫,留下呱呱坠地的儿子。为母则强,这些年来她泼辣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悲戚,没人能替她尝,也从没有人替她扛。儿子忽然懂事了,祁娘子只觉得以往数十年的酸甜苦辣,都化作了这一刻的喜极而泣,她忽而笑了,眼泪却是簌簌而下。
    “祁钺,祁钺,你起来了吗?”本来每天都是祁钺起来的早,唤宋澄上学,可是今日祁钺竟没来,宋澄以为祁钺睡过了头,这会儿正站在门口敲门。祁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了。”
    “先擦药,让澄子在外面等一会儿。”祁娘子抹了速从床头拿过一盒药膏,在祁钺的身上涂了起来。祁钺只觉他娘的指甲过处,分外清凉,舒服了很多。祁娘子手下动作快,不一会儿就上好了药。祁钺几下将衣裳穿了起来,匆匆忙忙出去了。
    宋澄见祁钺眼睛有些肿,咧嘴就笑了:“又被你娘打了?”
    祁钺想起他娘昨日落在肉上的戒尺,难免缩了一下,宋澄当即就笑了,他道:“让你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活该!”
    祁钺伸手揉了揉宋澄的头道:“不会再去了。”
    宋澄“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昨日是初四考试,今日要发卷子的,祁钺忽而记起如今他们考试的卷子,大多是宋澄代徐夫子发的,今日早晨他的小书箧里就应当有试卷才对,祁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澄的身后,他问道:“我考的怎么样?”
    宋澄躲了一下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呢,等到了书院发下来你就知道了。”
    祁钺勾着宋澄的脖子,脚下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书院。宋澄将卷子发了下来,只见祁钺的卷首,清清楚楚写着一个“甲”,祁钺当场就跳了起来。这一跳搁在平日那就是小意思,可是昨夜祁钺跪了一晚上,登时双膝酸软,就撞在了桌上,祁钺哀叫一声。
    站在一边的学生都笑了起来,再看见祁钺卷首的那个“甲”字,大家笑得愈加厉害了,祁忱也跟着起哄:“哥,你这是乐极生悲!”
    祁钺挥了一把道:“去去,一边去,你得过甲么?”
    祁忱默默抹了一把鼻子,徐夫子的甲可不是俺么容易得的,自己得个乙就不错了。宋澄笑着道:“恭喜恭喜!”
    祁钺笑得欢喜,却并无傲意,宋澄也是暗暗点头,这种情况若是换了其他的学生,难免不骄傲,可是祁钺却只是欢喜。
    孟夫子考完试,总会例行将徐夫子教的甲等试卷带去给自己的学生观摩,平日里只宋澄一人,没想到今日竟多了祁钺,孟夫子连连咂舌,简直是不敢相信,他特地将祁钺唤去了给自己的学生做了个示范。从前宋澄是标准的好学生,正面教育的典范。那祁钺就是典型的奋斗模范,浪子回头。
    夏日早晨天气清爽,夫子大多喜欢在院子里的柳树下,与学生围个半圆授课,孟夫子正是其中的一个。他将祁钺叫了过去,站在大树下,手里捏着自己的卷子,孟夫子谆谆教诲:“浪子回头金不换,悬崖勒马不算迟,你们都知道徐夫子的甲等有多难得,但是祁钺都能得到,这就证明,只要好好学习,专心致志,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们定然能比祁钺做的更好!”
    双手抱着试卷的祁钺:……
    为什么感觉自己是反面教材?祁钺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偷偷含笑的宋澄,摆了一个不屑的表情,宋澄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宋澄一笑,孟夫子就敏锐地抓着了宋澄,他向着学生道:“你们要学习澄,寒来暑往,始终如一……”
    孟夫子洋洋洒洒夸了一篇锦绣文章的字数,其间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宋澄从头至尾只是浅笑,最后一句夫子谬赞了,便又得了一句不骄不躁的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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