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七宝城仍然繁华热闹,不输白日。
    大概是因为白日武魂殿的人出现过,走在街道上,明清许能感受到七宝城的百姓有些紧张,气氛也不比白日轻松。
    到现在,宁溪比武招亲却招来武魂殿人的消息,已经彻彻底底的传开了。
    明清许一边听着身边经过行人热切的讨论,一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她面上戴着的仍然是当初来七宝城时的那张人皮面具,面容俊秀而惹眼。
    只是在街道上走了那么一会儿,明清许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少悄悄摸摸打量她的目光。
    但明清许没去管。
    面上的神情也很冷。
    她穿过人流,目光越过重重地人海,最后定格在不远处挂在半空中成百上千,次第分明的灯笼,摆放了长长的一条街市,从街市这头,到街市尽头,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耀眼的光芒在夜晚格外显眼,衬的七宝城明亮如昼。
    明清许站在原地,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
    片刻,突然有个人撞上了明清许。
    明清许还在出神,始料未及,身体猝不及防的随着惯性往前踉跄了一步。
    她立即反应过来,想要用魂力稳住身形。
    然而,没等明清许反应过来,从旁边蓦地探出一只指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稳稳的扶住。
    明清许下意识的抓住了来人的胳膊。
    匆匆站稳,明清许立即抬头去看来人,想要道一句谢。
    这一看,明清许倏地就愣住了。
    来人是位着一身白色锦衣的男人,衣料似乎是种说不上名字的名贵料子,上绣日月星辰,蓝边勾勒,而且,他身形高大,又修长挺拔,大约有一米九的样子。
    明清许还不到一米七,只能微微仰头看着他,才能勉强对上他的视线。
    而他也正好在低头望明清许。
    定睛一看,明清许就发现男人的面上戴着半张不知材质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线条分明又冷厉,弧度漂亮的不像样的下颔,以及一双狭长而淡漠的凤眸。
    明清许不由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这男人有一双很好看,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漂亮的眼睛,眼神却平静无澜,带着几分出尘的寡淡,像是疾风骤雨也吹不起一丝波澜。
    又苍又凉。
    看见他,明清许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觉得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的十多年看到的所有那些俊美出色的男人,都瞬间黯然失色了。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那双凤眸。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明清许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蓦地浮现出这句话。
    就在明清许愣神时,男人的肩间,隐约滑落下几缕柔顺泛着冷色的白发。
    明清许余光中瞥见,眼底顿时闪过惊讶。
    因为她面前这个男人的头发竟然是白色的,纯白色的柔顺长发,发尾隐约泛着点冰冷,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淡漠而遥远,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来到斗罗大陆至今,明清许见过很多种发色,包括一些很罕见的颜色,却唯独没有见过白发。
    这么一会儿工夫,男人已经松开了明清许,礼貌而疏离的退后半步。
    他抬头的瞬间,苍凉眼底映出人间万般烟火,骤然明亮了很多,像敛住了星辰万里,好看的过分。
    目光落在明清许的身上,他客气的微微颔首。
    随后,男人缓缓转身。
    明清许倏地回过神,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他劲瘦的手臂。
    控制不住的开口:“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男人抬头时,明清许恍惚间像看到了故人,像极了她小时候经常会见到的那个人。
    但那个人没有像这男人一样的白发,也没有这样一双寡淡又苍凉的凤眸。
    男人身形微顿,他微微侧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明清许执着而疑惑的神情。
    他礼貌而语气很淡:“你认错人了。”
    十分的平静。
    明清许顿了下,暗自甩了甩头,便将手松开。
    她望着男人挺拔的后背,如瀑的柔顺白发与他一身洁白的衣裳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明清许很容易会忽略他显眼的发色。
    明清许退后一步,歉意道:“认错了。”
    男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随后,他稳步缓缓往前走去,很快就没入了人流中。
    但身处人群,他周身仍然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使得别人一眼便能将他与其他人分别出来。
    遗世而独立。
    明清许定定的望着那男人的背影。
    直到他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明清许仍然觉得很疑惑。
    因为那男人的背影也有点眼熟,很像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人。
    ……
    明清许再回酒店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
    一楼大厅内的人也少了很多,只有两三桌还坐着一个两个人。
    明清许走进去,正要上楼,余光中瞥见什么,她立刻停下了脚步。
    低低叹出口气,明清许有些无奈。
    她只好停下来,转而走向那边靠窗的位置。
    因为明清许看到了一个人坐在那里的唐三,他面前桌子上已经有几个倒着的空酒瓶子,而唐三放在桌面上的手里还攥着一个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的出神。
    明清许到唐三身边时,唐三也没有反应过来。
    她在一旁坐了下来,叫道:“唐三哥哥。”
    唐三眸光微动,缓缓转向她。
    明清许有些犹豫,怕唐三喝多了,也怕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但是唐三的眼神很清醒。
    他顿了下,如平常一般开口道:“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明清许道:“在城内转了转。来到七宝城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的看过七宝城。总觉得……要是就这么走了,会留遗憾。”
    想了想,明清许笑吟吟道:“对了,唐三哥哥,你不知道,我在城北发现了一家卖炙猪肉的店,闻着味道很香,不比索托城的差。不过,我没带钱,就没买。”
    唐三沉默了下,道:“天斗皇城也有。”
    明清许就不说话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唐三仿佛没有察觉,换了个话题,“清清,到现在,我还没有问过你姓氏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可以。”明清许想也不想就道。
    她可以面不改色的欺骗隐瞒任何人,唯独对唐三,她做不到。
    明清许淡淡道:“我复姓明清,单名一个许字,这是我娘亲给我取的名字。在我出生时,我的娘亲因为难产而大出血,没有救回来。而我的父亲……正如这几天你知道的,我从记事起,便没有见过父亲,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她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初见唐三的那一年。
    “其实我和神无尘一样,都是出自一个隐世宗门。我的宗门,就叫做明清宗。我的娘亲全名是明清翎,也是明清宗上一任的宗主,我是她唯一的血脉。只不过我现在年纪还小,能力不足,所以由我的小姨与五位长老代为打理明清宗,待我成年,我便会是明清宗新一任的宗主。”
    “唐三哥哥,”明清许叫了一声,“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会遇见你吗?”
    “遇见你的时候,我还很小,由于娘亲是与外人结合生下来我,我在明清宗的处境一直有些艰难。那一年,明清宗发生内乱,有人想要杀我,外公留在我身边的人拼死带我逃出明清宗,才保全了我的性命。后来也是等明清宗稳定之后,他们才来接回我。但是当年的那场内乱的罪魁祸首,一直没有找到过。”
    “我的娘亲已经去世了,但宗内族人因为我的父亲不明,至今对我去世的娘亲还有微词,言语间多加不敬。所以……所以我才会想找到我的父亲,查清楚当年我的娘亲为什么会黯然回宗,弄明白我娘亲在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的谜团,我只有弄清楚我娘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解开。”
    明清许看了一眼唐三怔愣的神色,她叹口气,笑了笑道:“唐三哥哥,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这些年来发生了什么?正好,今晚有空,我一一说给你听。”
    唐三没说话。
    良久,他哑声应了一声:“好。”
    明清许就笑了下,轻描淡写道:“在重见你前,我经历过六次生死危机。”
    话刚落,明清许余光中就瞥见唐三神色一惊,瞳孔骤缩。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
    “不过,每一次,我都挺了过来。”
    “既是为了在明清宗内活下去,巩固我继承人的位置;也是为了能够好好的见到你,为回到你身边做准备。”
    “第一次,是我血脉觉醒的时候……”
    ……
    黎明时分。
    明清许仍然坐在一楼大厅内。
    她面前,是已经醉倒的唐三。因为喝的太多,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明清许给唐三讲了一夜。
    每当她讲完一件,唐三总会闷不做声的灌下一大瓶酒。
    明清许也不阻拦,由着他喝。
    看着处于昏睡之中,神色仍然极沉,眉头紧皱的唐三,明清许心底逐渐蔓延开一阵绵绵密密的刺痛。
    告别的方法有那么多种。
    她本来可以选择不用这种方式的。
    明清许也没有起身,只是一直盯着唐三看,也没有注意过了多久。
    直到酒店的老板出来,招呼小二收拾准备接待客人,直到武潇从二楼下来,走到她的身边,明清许才恍然回神。
    武潇看了看明清许,再看向趴在桌子上昏睡的唐三,鼻间传来浓重的酒味。
    她叹口气道:“你这是何必呢?直接跟唐三说,你要走了,不就行了?”
    明清许苦笑,道:“是唐三哥哥自己要喝的。”
    武潇顿时就愣住了,“唐三他?”
    明清许闭了闭眼,点了下头,只觉喉间发紧,道:“是……我没有灌他。他知道我要走了,所以没给我当面告别的机会,让我直接走。”
    武潇就沉默了。
    片刻,她喟叹道:“你们俩真不愧是一对,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另一个又看破不说破。我也是在你离开很久以后才想明白,你独自一人出去,大概就是在想办法让唐三心甘情愿的离开。”
    想了想,武潇道:“仔细想想,唐三还怪可怜的。追到你没几天,就要和你分开。”
    明清许却道:“你都听到了吧?”
    武潇立刻就闭嘴了。
    但见明清许神色紧绷,也没再说话,她只好承认道:“是,在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听了……一夜,大概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了。”
    “说实话,我现在觉得你挺狠的。”武潇苦笑道。
    “你给了唐三这么狠的一道刀子,他除了让你走,也没办法了,退无可退。你让他连拒绝的念头都没办法有。我估计,唐三现在心里应该很不好受,也没办法接受。”
    明清许没说话。
    武潇就道:“行了,你走吧,唐三醒后,别的事情我再跟他说。”
    明清许点点头,“宁溪送来的尾款,你们三个分了吧。”
    说着,她起身,拍拍身上落了一夜的灰尘,准备离开。
    这时候,武潇突然开口道:“明清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明清许身形微顿,抬眸看向她。
    武潇道:“你对唐三说的——你的眼睛……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明清许眸光微颤。
    她掩在衣袖下的手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只能勉强应道:“是真的。”
    武潇闻言,神色微动“所以……假如你的眼睛没有复明,你真的……真的不可能成就封号斗罗?”
    明清许缓缓点头。
    如果说,明清许之前所告诉唐三的,她过往所有的痛苦与血泪,危险与崩溃,绝望与坚持,已经能够让唐三差点失去理智,那么她的眼睛,就是压垮唐三的最后一根稻草。
    令唐三再也无法拒绝明清许,也没有办法再对她说不。
    也正是因为明清许终于狠下心来告诉唐三,她眼睛的关键,唐三终于再也无法迟疑,将自己灌醉,以这样的方式,送明清许离开,让她没有再心软犹豫的机会。
    武潇怔了下,“依你的天资,成就封号斗罗是必然的。可是……你当初却为了救唐三,毫不犹豫的就用了六界浮屠,那个时候,其实你就已经放弃了未来会有的封号斗罗吧……”
    “你为了唐三,竟然放弃了人人仰望不可及的封号斗罗……”
    她不禁苦笑:“明清许,你真的太傻,对自己也太狠了。难怪唐三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灌醉。这样的你,你让他有什么勇气留下你,对你说不?”
    明清许看向唐三。
    唐三的眉头仍然是紧皱的,昏睡中的他神色沉重的过分。看的明清许异常的难过。
    明清许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宇,可想了想,她又很怕碰到唐三后,会忍不住心软留下来。
    最终,明清许红着眼眶,眼底有晶莹闪烁。
    “武潇,比起我的眼睛,我更怕再也看不到他睁眼,怕他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眼中有山川湖泽,星辰万里,胜过我行将经过的一切风景。”
    “比起让他更好的活下来,我会失去的,也只是可能的封号斗罗,不重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准备走了,后会有期。”
    武潇:“好……”
    二楼楼梯口,神无尘立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他看了一眼自己,又看向楼下。
    最终,也只是攥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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