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们无动于衷,而是朝门外投去敬仰的目光,何九扭头一看,一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穿一身红色的绣衣,就这么冷漠地盯着他们,从此人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只怕方才他和简清吵架的全程,这人都看在了眼里。
    何九不认识此人,但知道,这京师之中,自己惹不起的人,比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多太多了。
    何九全身哆嗦了一下。
    可是简清却不是这样,她也转过身来,背着手,仰头看着马上的人,“指挥使大人,北镇抚司既然已经有仵作了,又何必少小人一个呢?小人的资历,指挥使大人从小人的年龄上也应当看得出,毛都没长齐的,如何能担得起北镇抚司的仵作之职?”
    担不担得起,毛骧不知道,但简清是皇上钦点的,太孙和燕王对这小子也是关注颇多。
    简清若是不能进北镇抚司,毛骧干系甚大。
    绣衣卫指挥使必定是皇上非常信任的人。毛骧到今天不容易,他也深深知道,想得到帝王的信任不容易,想失去这份信任太容易了。
    “他是何人?”毛骧指着何九,怒问。
    门口的军士都跪下来了,其中一个知情的上前道,“回指挥使大人的话,此乃北镇抚司新来的仵作何九。”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人?”毛骧阴沉着脸。
    这真是没地儿讲理去,何九区区一个仵作,进进出出的哪里还需要惊动指挥使大人?但,偏偏,今天好死不死地,何九就是把指挥使给惊动了。
    “是,是余千户批进来的。”军士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
    简清挑衅地朝毛骧看了一眼,她这样的人,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心知自己现在有价值,毛骧轻易不会得罪自己,但何九这种小人,要是让他在身边,将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已经结了仇,自然是要快刀斩乱麻,尽快了断。
    简清没打算留何九这种小人,是以,才会挑衅毛骧。毛骧也不傻,知道简清意图所在,也明白方才简清是故意激怒何九,他决定卖简清一个面子,“哪儿来就到哪儿去!”
    谁还敢留何九啊?
    何九在北镇抚司才待了多大一会儿?关键,他进了北镇抚司,多少人都巴结他,昨晚上,家里还请了两桌客,来的人随了不少礼,结果,过了一晚上,又被指挥使大人撵走,他还要脸不要脸?
    “指挥使大人,小的犯了什么错,要被这么撵走?”何九噗通跪下来,哭道,“小的进来,肝脑涂地想报答大人,还求大人给小的一个报恩机会!”
    “本座对你无恩,也不用你报答,你若执意不走,本座也不撵你!”
    何九正高兴,以为毛骧开恩留他了,正要磕头拜谢,两名军士上前来抓住了他的双肩,抓起他就往里走。
    形势不对,何九明白过来,若他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
    “指挥使大人,饶命啊,饶命,小的不敢了,小的这就走,走得远远的!”
    但,毛骧从来只会要人的命,绣衣卫指挥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知道什么叫饶命。
    简清怔怔地盯着何九离去的背影,这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她的本意是不想与何九共事,而并没有要他的命的意思。她是护法之人,不是违法之徒。
    “指挥使大人,不宣而判,不判而斩,违反《大明律》。”简清义正言辞地道。
    “本座以为,简仵作是想借本座这把利刃斩掉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毛骧从马上下来,扔掉马缰,拾级而上,迈过台阶的时候,朝简清瞥了一眼,这个少年,胆子真大,她今天居然没有穿那件蟒袍。
    这少年生得眉目精致,也难怪讨太孙殿下和燕王的欢喜。
    虽说身在贱籍,但冲着她父亲是简冲,这贱籍又似乎不是那么贱。
    这也是毛骧会给简清撑腰的原因。既然已经撑腰了,不如还是再赏个脸给她,毛骧举起手挥了挥,又有一个军士跑过去,传达了毛骧的指令,将何九给放了。
    “对了!”毛骧转过身,对简清道,“别怪本座没有告诉你,你肯放人一条生路,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不要到了奈何桥上,再后悔。”
    简清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曾经所在的法制社会就是这样,就算明明知道有人恨你,但他没有动手对你造成伤害的时候,就够不上犯罪,也不无法量刑。
    可是,任何法律都无法完美到没有漏洞,也无法兼顾情理。
    要说,现代的法律观念有缺憾的话,但已经是千百年来社会进化出来的最兼善的法律了。
    “多谢指挥使大人提醒,小人会小心的。”简清拱手道。
    简清在北镇抚司办好了入职手续,领到了一个从七品小旗的腰牌,“这腰牌不对吧,小旗是从七品啊,兄弟,你确定你不是在害我?”
    帮简清办理入职手续的人也是个小旗,“简仵作,这腰牌上都是你的名字,又是有记录的,你怕什么?”
    简清接过腰牌,挂在了腰上。这小旗顺势胳膊搭在简清的肩上,“兄弟,我跟你说,别小看了这腰牌,虽然是个小旗,从七品,也是要立军功才能有的。你挂这腰牌出去,最起码谁也不敢欺负你。”
    “当真?”
    “当真!”
    简清兴匆匆地来到了北城门边。正如那小旗所说,原本北城门的小吏不搭理简清的,但看到简清亮出了腰牌,马上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殷勤至极,问什么,答什么。
    北城门这边被砍死的小吏名叫卢川,与其他四位被砍的死者不同,卢川只有十七岁,去年才通过关系进了北城兵马司,当了个城门小吏,因为新来的,每次值守都是安排夜班。
    约莫两旬前,卢川尿急,跟同伴说了就到附近解决一下。
    “夜里,我们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那边找个地方就地解决一下,卢川那天晚上也是朝那边走,过了两盏茶功夫,卢川还不来,我就说过去看看,结果一去,就看到卢川这么趴在墙上,后脑勺上好大一条口子,血淋淋,我一喊,大家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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