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下来,都下来,说你呢!”
    “要么下来走路,要么回头滚蛋!”
    “嘿,你不听劝是不是?”
    喧嚣声在清一镇外络绎不绝。
    南柯和唐二从马车上下来,抬头就看见几个男人正把一个老头给围起来,嘴里秽语不断,手脚更是不停歇,虽是没直接打上去,但这里推攘几下,那里推让也让老头苦不堪言。
    “我这婆娘腿脚不方便......”
    老头反手指了指后面板车上的老妇。
    他们本是田埂里一对普通夫妻,也不晓得祖上是干了什么好事儿,老来得子不说,这儿子还被仙人给看中领上了山。
    本来他们儿子刚上山便想要把两老接到附近享享福,但这老头觉得自己不能荒废了祖宗的地儿,因此便留在老家,把地皮置办清楚后才赶过来。
    谁晓得这还没靠近呢,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这是山上老神仙们的规矩,莫说是腿脚不便,便是没有腿脚也坏不得!”
    为首是一个中年男子,衣衫面料还算顺滑,站在人群前面吆五喝六。
    其他地方百姓叫修士都叫神仙,但在这清一镇里面,大家伙可不会管自家儿女叫神仙,也只有门内掌教长老一流,才配得上一个老神仙的称谓。
    “对!”
    “就是这个理!”
    旁边几个男人附和。
    这几人多是四十岁往后,家里都有子女在山上修行。
    清一镇管理松散,几乎没有什么正经体制,向来是依靠人情来维系。
    而这‘人情’,说白了也就是看谁家子女在宗派里面有出息,谁家子女得师长重视,其父母在镇子里便更有地位和话语权。
    这种略显畸形的管理办法或许在其他地方行不通,但在这山脚下,倒是发展得有声有色,甚至这些‘神仙’父母们还自发组建了队伍。
    镇内但凡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断论,他们便会过去‘主持公道’。
    就比如眼前这一幕,在镇里已经出现了有几日,其他人也不晓得这禁令到底是如何出来的,总之上山没神仙阻拦,其他人便默默遵守了这禁令。
    “这,这......”
    老头急得额头冒汗,他从兜里掏出几两碎银,“各位官爷行行好,等我碰上了我儿,我叫他一一拜谢各位官爷。”
    他是初来,也不晓得里面门路,自然而然把这群人当作了衙役之类的存在。
    “呸。”
    为首那人不稀罕,“打发乞丐呢?”
    但老头刚说自家孩子也在山上,他倒是也继续为难,摆了摆手,“去去去,找其他地方玩去,我就是看着孩子们都是同一个门派的情分上不难为你,你这老头子好自为之!”
    余下几人也退后两步,让出了一个身位来。
    ”这...“老头犹豫,“这家里田都卖啰,这要去哪?”
    为首那人不耐烦,“爱去哪去哪,总之现在外面风头不对劲儿,这要是谁都能进,万一要是有朝廷走狗混进来,坏了老神仙们的谋划,你那儿子难不成能担责?”
    见涉及到自己儿子,老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头对自家老伴了说几句话,便把板车又拉起来,一步一晃悠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开门见丧啊。”唐二调侃道。
    这‘丧’不是指丧事,就是觉得晦气而已。
    “这群人什么身份?”南柯问道。
    他虽是看了许多关于清一门的资料,但大多是涉及门内的,对于外面这小镇倒是没多注意过。
    唐二在这方面比南柯心细,他指了指趾高气昂几人,“这群人算是镇子里的地痞,仗着子女在门内还算受重视,把镇子搞得乌烟瘴气。”
    “没人管?”南柯又问。
    “你以为这镇子是个什么重要的地儿?”
    唐二瞟了一眼小镇的方向,说是个镇,实则跟普通村落没什么区别。
    这镇最初甚至都不是清一门有意建造的,反而是在最近几十年里面,也不晓得是哪一家先开了个头,觉得一人得道便能鸡犬升天;
    儿子女儿进了仙门,他们这群准神仙的父母自然不能继续留在俗世,于是散尽家财来这里建造了一个村,后来慢慢规模起来,虽是基础设施达不到,但起码人数到了,便自称为镇。
    南柯又看几人一眼,“看他们年纪也不算老,莫不是儿女都是天才?”
    清一门这么多年下来,门下弟子多不胜数,想要在众多弟子中出头还是需要些天赋的。
    “嘿。”
    唐二又笑了起来,“你也瞧见了这镇子是个什么样,但凡是子女真有出息,或是熬辈分熬出个人样,谁还愿意把父母丢在这儿?”
    他拍了拍袖子,“我家隔壁那条街,倒是有几户,儿子女儿在清一门内混出了名堂,所以在郡城里面给父母置办了房产,一家都迁了过去。”
    “原来如此。”
    南柯没了疑虑。
    “两位仙人走好,小的先走一步?”
    马夫在两人身后道别一句,也不等两人给什么话,自顾自牵着马调转了方向。
    “倒是洒脱。”
    唐二松了口气。
    南柯回头望一眼,也觉得心里面石头落了地儿。
    这马夫跟在他们身边,虽是什么都不做,但他们就是下意识觉得可能前面还有什么幺蛾子在等着。
    现在这马夫走了,他们倒是落了个清静。
    毕竟这缉妖司总不能在清一门内还有人,要是真有人的话,哪里还需要他们两个人来当卧底?
    “走吧。”
    南柯翻了翻自己的背囊,里面有两件换洗衣服,还有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
    两人往小镇方向走去,他们要上山需要穿过小,这镇子虽是建立之初没有得到清一门的指使,但等起发展到了一定规模后。
    清一门倒是派出了以两个人对外界承认了镇子的身份,同时也是借助这镇子来收集购买些日常用品等;
    毕竟是不要钱的免费劳力,清一门的弟子长老们在山上也不是真吃空气就行,这所用所需自然是需要有人负责协助购置且送上去的。
    “诶,那边两个!”
    那首那人盯了南柯和唐二半天,这会儿见他们回来,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身份,家里谁在门内,叫什么名字,跟什么师傅?”
    或许是南柯和唐二穿的得体些,这人倒是没直接为难,而是开始摸清门路。
    南柯看他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随即走上去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啪‘
    为首那人被打得转了一个圈儿,要不是周围人搀扶,他刚刚都要摔在地上。
    南柯收回手掌,若是平时他也不至于这么直接,但他现在既然是要扮演那位师兄,自然得按照那位的性格来。
    “什么玩意儿跟我这么说话?”
    南柯下巴昂起来,两只手别在身后,他是没见过那位师兄是如何嚣张的,但前世各种影视作品里面那种无脑反派他是见多了。
    为首那人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脸庞肿胀起来一块儿,像是在嘴里面塞了半个馒头,他手指抬起来指向了南柯,“你,你,你好胆!”
    旁边几个人也义愤填膺,一个个嘴里嘟囔,各种地方俚语从嘴里蹦出来,南柯也听不真切他们到底是在说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他往前又站一步;
    ‘哗’
    前面那几个人同时往后一退。
    唯有为首那人浑然不觉,他一只手捂住脸庞,只觉得自己不仅脸疼,似乎连面皮都被抽了下来。
    他心下不甘,虽是从南柯的力道上感觉出来南柯不是普通人,但他到底是有底气的,儿子在清一门内得了赏识,也不信南柯真敢在这山脚下杀人。
    “哪里来的毛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首那人强行站直了身体,他使劲跺了跺脚,反手指向了小镇后面一座巍峨的山巅,“清一门的老神仙都在山上,你还敢放肆!”
    这话没吓到南柯;
    但却是给刚刚后退一步的那群人找回了勇气,他们又回到原先的位置,一个个开始咋呼起来。
    “你这是找死!”
    “你就等着清一门弟子来拿你吧!”
    面对一众色厉内荏的汉子,南柯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身后的唐二觉得有趣,下意识地准备揶揄几声,但还没开口便联想起自己在什么地界,以及自己现在到底戴着一张什么面具。
    “师兄,要不算了,都是师兄弟们的亲戚,犯不着这般。”
    唐二在后面劝慰。
    “师兄弟......”
    对面那群人耳朵灵,听见这话都是一愣。
    为首那人气焰灭了一些,他犹豫了一会儿,“你们也是清一门弟子?”
    南柯反手从背袋里面掏出令牌,“睁大狗眼瞧瞧!”
    那群人都是家里有人在清一门的,自然是见过清一门的令牌。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后面有一人在打圆场。
    “是是是,误会,误会!”
    又一人笑了起来。
    在一个依靠人情维系的环境中呆久了,他们便无意识地养成了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习惯。
    唯有为首那人心里还有怨气,他是这块的头儿,自然得维系住自己的人设,他张了张嘴道:“既然都是自家人,那便不说两家话,你道个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南柯闻言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为首那人现在也不慌,他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南柯是外来人,在这山脚下肯定不敢对他动手,若是南柯是自己人,那更不敢动手。
    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自个儿肯定打不过南柯,但他有儿子呢!
    “看你年岁应该跟我儿一辈,我痴长几岁也算是你长辈,你对长辈不敬,难不成不应该赔礼道歉?”
    他又指了指南柯身后的唐二,“你是他师弟吧,你也劝劝你这师兄,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们听过没?我儿深得师长喜爱,也没你这般蛮横!”
    唐二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敢问你儿是那位师兄?”
    为首那人提起儿子胸膛都挺起来,“我儿姓李名袁浩,前几年刚进了八品,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才对。”
    “李袁浩?”
    唐二摸了摸下巴,
    “可是前不久才去了趟郡城?”
    “正是!”
    为首那人也扬起下巴,配合肿胀的脸颊显得有些滑稽,但他本人却是丝毫不觉。
    “哦。”
    唐二点了点头,“是听过。”
    “你听过?”南柯看唐二一眼,不确定是真是假,这情报未免也做得太细了。
    “我真听过。”
    唐二不骗南柯。
    他转头对为首那人道:“你儿子死了。”
    “......”
    对面议论声一静。
    为首那人过两分钟才反应过来,“你说甚?”
    “他死了。”
    唐二一本正经道:“在郡城附近的镇上,被缉妖司...残害!”
    这事儿,还是他在缉妖司那位哥们告诉他的;
    当初他一大早跑过去跟南柯和胖掌柜分享清一门弟子被杀的消息,那位被杀的就叫做李袁浩。
    “你胡说!”
    那位那人脸色涨红,眼眸也开始泛红。
    “我从不说谎。”唐二回头对南柯眨眨眼,“师兄你说是不是。”
    南柯继续维系自己的人设,走过去在那人脸上拍了拍,“说你儿子死了便是死了,怎么,不信就自己去看看,说不得还挂在镇上呢?”
    “你......”
    为首那人怒视南柯。
    但南柯却是懒得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对唐二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往镇子方向走去。
    其他几个男人也不敢拦,还毕恭毕敬地对两人拱了拱手,等两人走后,其中一汉子去劝慰为首那人,“算了,他们应该不至于骗咱们。”
    “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那汉子一愣。
    “你是在咒我家浩儿,你就是嫉妒,嫉妒你那儿子比不得我儿!”为首那人似乎精神有些激动。
    那汉子先是有些生气,随即看首位那人一眼,忽然又笑了起来,“是,我嫉妒,不止我嫉妒,连老天爷都嫉妒你儿呢,你听没听过有句话叫天妒英才?”
    说罢。
    那汉子招呼旁边几人,“走吧,走吧,回去把大家伙都叫起来,是时候该商议商议谁来当下一个队长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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