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笑过一场,感到头脑里有些空茫,然而胸中郁结之气确乎是消散了些。皇帝说:世安,朕感谢你。朕是说真话。
    禁了歌舞宴会,爆竹集市,这年过得没滋没味。年假一过,就又开始各自做事。严清鹤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要做,校对整合也不要他亲自去做。
    皇帝重新忙碌起来,忙起来就能忘了许多事情,免得胡思乱想,故而看起来好了许多。
    他绝口不再向严清鹤提起那些风月闲事了。他怕了,也累了。他不想看严清鹤担惊受怕,也不想看严清鹤为此再纠结。
    说到底全都是他的私心。他从来知道他自私又霸道,但他更知道他是皇帝,故而他自私得理所当然。但回头想想,凭什么呢?凭什么严清鹤要承受这些呢?凭什么严清鹤要被他一个又一个的执念牵绊,凭什么严清鹤就要被他绑在身边呢?
    他做了小人,严清鹤却以德报怨。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再坚持了。是他自己舍不得,但严清鹤却不必要为此负责。
    他怕孤家寡人,但如今他更怕严清鹤跟着他,莫名其妙地被牵绊了一辈子。
    他从前不能信太后,以后或许也不能信太子。他不能信后妃,也不能信他的大臣。
    他做了皇帝,合该做个孤家寡人。
    某个夜晚,他问严清鹤:你说真话,你觉得太子怎样?
    严清鹤想了想,答道:很好。
    皇帝问:真的?
    严清鹤说:太子年纪还小,未必能说得准。要说实话,太子不是天资顶好的,但我以为他有这个心,也有这个气度。路还远呢,我想再过几年,太子会更出彩的。
    皇帝问:那你觉得,他值得你追随吗?
    什么?
    如果一切顺利,你应当能等到他为人君的那天。皇帝说,你愿意支持他吗?
    也许吧。严清鹤说,陛下想那么远做什么?
    很远吗?皇帝有点笑意,你不会想想以后吗?
    严清鹤没来得及回答,皇帝接着说:你也许多天没回家了。
    是。
    朕现在很好。
    嗯。
    夜里十分安静,黑暗又安静。过了许久,久到严清鹤怀疑皇帝已经睡着了。皇帝低声唤他:世安。
    嗯。他回应。
    皇帝说:你心里有过朕吗?哪怕是一点。
    皇帝的声音是极轻的呢喃,几乎消散在黑夜里。
    他感到皇帝的不寻常,他有一些预感。
    有。严清鹤说。
    皇帝低低地,又很轻松地笑起来:好。他揽着严清鹤,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严清鹤醒来时身边已没人了。一个小太监伺候他起床用膳,严清鹤眼熟他,是刘善的心腹徒弟。
    这太监对严清鹤说:陛下吩咐了,今日送您回府上去。
    严清鹤点点头,他不感到惊讶。
    小太监继续说:您有什么想带回去的东西,告诉奴婢便可,奴婢回头给您送到府上去。
    好。他不感到惊讶。他明白这次离开,是一去不回了。
    他明白又不明白。他猜到皇帝是要彻底放手了,但又不明白皇帝为何忽然放弃了。这一天是他期盼许久的,从最开始,他就在期盼这一天。然而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他却过分平静。他不感到喜悦,反而麻木,他来不及想太多,而只把这当作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期盼的,都实现了。结束了,放弃了,不再相互折磨了。
    自己对自己下刀,是最痛的事。然而皇帝也做到了。
    很好,这很好。严清鹤像往常一样用过早膳,随那小太监离开。然而他回望一眼,他无比熟悉的这些,这床,这桌,他看过的皇帝的书摆在案上,汝窑青瓷的花瓶是因为他夸过才放到皇帝这里。
    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青瓷,是真的雨过天青云破色。然而从今往后,全都与他无关了。
    还没有开春,阳光还是暖不到骨子里,却极为刺眼。晨光落在金黄的琉璃瓦上,一片金光流动,使人目眩。
    真的要放下了,真的要离开了。虚假的平静忽然破灭了,他像是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绪破冰般开始流动。他不能把这种感情成为不舍,然而又确实感到从胸口到鼻尖的酸闷。
    他转过身去,竟然感到眼角有些湿润。
    一定是太阳是阳光,太晃眼了。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写得不好嗯轻点骂我吧,反正也不会改了【
    状态不是很好,但害怕以后状态更不好,所以还是写了。给大家撒个娇,原谅我吧otz
    第三十六章
    严清鹤未料到自己会失眠。也并不是没有料到,是根本不曾去想。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日,只按部就班地照着本能去做事。直到月上中天,而他辗转反侧而难以成眠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不大对劲。
    自己是失眠了,而这是有原因的。长夜漫漫,他从没觉得一个人睡是这样孤单无趣,床又是这样大。习惯果然是最可怕的事情它让自己一步步放弃抵抗,又渐渐贪恋那一点点隐秘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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