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郡,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拿木杖挑开珠帘,彭禹望着外面那尊高大无比的昭王神像。
    神像挺拔千丈,披霞浴日,伫立天地间。
    颛阳也俯身往外看,见到那尊神像后,笑道:“那是金天神州十大奇观之一, 这边的昭王信仰十分浓重。”
    金天郡,旧世界的帝都所在郡州。
    在新世界,金吾城分作神凡二城,一天一地。曾经金吾地下城地垒司,成为金天郡的首府。
    在这座金天神州,因旧世界的因缘牵绊,是昭王信仰最浓厚的几处神州之一。
    神像脚下, 成千上万的百姓正进行祭祀。
    彭禹能感受到神像蕴含的信仰灵光。
    渊博如海, 厚重如岳。
    兼具财神、司命、星主等多重神性。
    如果彭禹选择吸收这份信仰,能一举登临圣王九阶。
    可惜,这是昭王的信仰。
    放下帘子,彭禹默默不言。
    他在颛阳府邸住了两日。随后便因参加厨神大赛,前来金天洲。
    颛阳借口参加天下第一武神大比,强随彭禹同行。至于彭禹原定打算的同伴颛雷,被颛阳安排了一大堆公务,直接留在了东海郡。
    见他不高兴,颛阳又道:“你总不能真拉着我哥来打我吧?
    “不是我不谦虚,就算你全力相助,我哥也打不过我。与其找他,不如直接找我。你我不论谁拿‘天下第一’的名头,都可以顺利取回乾四戒。别忘了, 弥罗印玺就是我帮你拿回来的。”
    可是,带着颛雷来,我能让他跟李璟风相认。而你……
    彭禹暗忖:我原本还打算让李璟风参加天下第一剑修的比斗。你这家伙一来,我哪还敢让李璟风露面?
    云阳侯离开天戈军团,不久李璟风便离开了。他原本打算继续追杀伊岳,甚至跑去找赵朗报仇。
    但被彭禹拦下。彭禹让他去参加剑修大比,跟兄长一样混个剑道的名声。
    可颛阳这次非要跟着掺和,彭禹哪里还敢让李璟风插手?
    真要璟风那小子去打擂,我眼前这混账怕不是也跟去了。
    “怎么还不说话?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笑话。前几日,我听监兵讲的。曾经有一个人……”
    “靠近金天郡,有些触景生情,与你无关。”
    彭禹勉强回了一个笑脸。
    颛阳挑起剑眉:“也是,你自出宫后,便一直没有回来,更没有去见师尊。”
    提及昆烈,彭禹忍不住叹气。
    是啊,不敢回来啊。
    上次拿阴阳镜都是匆匆忙忙,不敢逗留。
    ……
    马车驶入地垒城,看到一尊尊神人在云端漫步,时不时通过虹桥走向人间,参与万圣盛会。
    “金吾城划分神凡后,彼此以天门虹桥连接。你看到的那些神人, 都是大昆的嫡系国民。”
    “看得出来。”
    彭禹抬头望着天空。
    曾经金吾城的上层、中层区域,已经搬入九重天。
    在那朗朗晴空,三千神脉家族开辟的三千神界,嫡系国民建立的重重天宫神殿,彭禹一览无余。
    “神光赫然,天道常眷,这些人越发具备神人气象了。”
    脑后已有神轮光背,等寿元法则修补后,怕是纷纷羽化天人,寿岁万年。
    “听起来,不像好话。”
    “本来也不是夸人的。”
    大昆神朝是人道极致的皇朝。而如今国民纷纷化为神灵,岂非违背祖皇立朝的本意?
    彭禹眺望天宫上空的金色云海。
    虽然天帝坐镇,可昆吾氏的气数逐渐和昆烈气数分离。
    “颛孙氏代昆吾天下,这是祖皇的授意了?”
    颛阳没有言语。
    等彭禹重新坐好,他忽然道:“假如你肯回归天宫,昆吾氏可扭转乾坤。”
    “你既知道我的来历,就该明白我没这份心思。”
    “我也没有。”
    对于父侯乃至祖皇暗中的布置与推动,颛阳一清二楚。
    为什么娶周怡。
    因为周怡所在的周家是圣后的眷族。借此,能通过圣后的影响力,恢复颛孙氏的地位。
    而这些年,祖皇默默引导自己夫妻作为日月的神话象征。便是想要给颛孙氏加码,让颛孙氏等于太阳等于祖皇的概念深入人心。
    以此完成与昆吾氏之间的和平过渡。
    “比起所谓的辰王,祖皇他老人家更青睐于我。”
    可颛阳不打算登基天帝,比起和师尊一样困在天宫。在外面游山玩水,寻三五友人,研究武道极致不好吗?
    但作为颛孙氏一员,颛阳又无法放弃家族的责任。
    他不争,昆吾氏那群神王相信吗?
    想了想,颛阳道:“祖皇反感当今昆吾氏。尤其当今昆吾氏没有一个成器的天帝传人。”
    “所以,他指望你这个不知重了多少辈分的外孙?”
    彭禹望着穹空皓日,冷淡道:“老人家是糊涂了。他既在意天帝传续,又在意人间皇朝。可人间皇朝的首领是人皇,不是天帝。强令天帝统治人间皇朝,到头来众生依循天帝之路,不就是人人成神?”
    颛阳顿时一惊,连忙望向天空。
    “你这家伙别乱说,要真把他老人家惹生气了,小心直接揍你。”
    “我说的不对吗?人间皇朝干嘛飞升天界?去了天界,还想不当神?如今的苦果,是你们自己种下的。如果大昆依旧在人间,废去天帝道统,专行人皇大道。哪里需要操心什么天帝传续,何愁找不到继承人?那五位,哪一个拿出手,都能做神皇首领。”
    “到手的东西谁舍得让出去?”
    颛阳忽然道:“不如按照仙儿计划。我拉着大昆往人道走,你镇守天庭当下一任天帝。如此一来,天人两分,也便没冲突了。”
    彭禹正要回话,突然两只手把彭禹、颛阳一左一右搂住。
    “嘿——”
    那人挤入二人之间。
    两人不假思索,同时打出开天印。
    开天辟地之力打过去,被两个时空通道吞噬。
    “你们这些小年轻,对祖师我好点。”
    六代挤到二人中间,一副亲热稔熟的模样。
    “唔……你的开天印是咱们家传承,很纯正。但你小子……有我们家的味道,但也有弥罗天帝的功法痕迹。甚至……你自己融了不少武道奥义?”
    “正是。”
    颛阳神经绷紧,皱起眉头,把六代的手一点点挪开。
    “前辈,请自重。”
    “你这小家伙害羞什么?对了,我几次邀你共赴极乐盛会,你怎么一直不来?”
    彭禹直接瞬移到对面。
    “祖师,您老闲着无聊,不如去找造化教主喝酒去。”
    “没兴趣。”
    六代再去逗弄颛阳。
    少年冷着脸,默默跟他坐得远些。
    六代撇撇嘴,索性恢复正经模样。
    “彭小子,坤二戒到手了?”
    彭禹点头。
    “接下来就该乾二。找到乾二,再把造化至宝弄出来,那个组合形态必然不逊色盘古。
    “对了,还有三和四两个合体形态,我觉得……”
    “前辈,您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些?”
    “自然不是。更主要的目的是带我家后辈去见一个人。小彭子,你是自己去,还是我送你去?”
    彭禹心有所悟,叹了口气。
    “我自己去吧。”
    说罢,他感应天帝气息,瞬移到昆烈面前。
    昆烈站在梅山前,眺望漫山遍野的粉红梅林。
    “散仙彭禹见过天帝。”
    说着,彭禹做了一个稽首礼。
    “天帝吗?”
    昆烈怅然一叹,转过身来。
    打量彭禹如今的容貌,他愣住了,随后反应过来:“也是,这才是你真正的姿态。”
    察觉彭禹的心思,昆烈诸多言语胎死腹中。
    但终究是不甘心,昆烈索性道:“天帝权柄,你真不考虑考虑?乾坤第五重境后,想要再进一步难之又难。但如果有天帝权柄在,你可以顺利突破。”
    彭禹缓缓摇头:“散仙逍遥自在,受不得神朝束缚。这位置,陛下另寻高明吧。”
    “你不接,祖皇又不肯让紫微登基。朕唯一的选择便是颛阳了。”
    “……”
    彭禹看着昆烈。以他的了解,这位必然还有后话。
    “当然,昆吾转颛孙氏,朕是不会甘心的。
    “就算祖皇认可,天命如此,朕也要做足面子功夫。”
    “所以?”
    “朕有意,让昭王收颛阳为义子。”
    “咳咳……”
    彭禹直接呛住:“您说什么?”
    “在旧世界,你不是天天喊他‘儿子’吗?如今,机会来了。”
    昆烈严肃道:“你不愿当天帝。可以。但到底用了这具肉身,昭王最后一份体面,你要帮朕维护住。
    “昭王是朕和妍儿的儿子。朕不希望这一脉香火断绝,永无祭祀。”
    彭禹:“所以,让颛阳过继。既能确保昭王一脉的神皇正统,也能让‘新皇’作为昆吾氏传续?”
    他无语问天。
    虽然他天天把颛阳喊“儿子”,可真没打算定下父子名分啊。
    “不错。”
    这段日子,祖皇的压力越来越大。加上“众生为神,断绝人道”有违昆烈的理念。
    比起辰王这个来历莫名的转世儿子。显然作为嫡传弟子的颛阳更能继承自己的理念。
    “云阳侯一脉跟朕这一脉正巧差了一辈。颛阳本就该喊你叫‘叔父’。叔父,叔父,当一个义父也没什么。”
    我有什么。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彭禹捂着脸:“这话,您跟他谈过吗?”
    昆烈看了一眼彭禹:“这自然该你去谈。”
    他去谈这事?昆烈丢不起这个人。
    “你用了‘昆昊’的肉身。无论如何,这一脉血脉传承,你必须帮朕续上。”
    “总之,您是需要一个天帝继承人,对吧?”
    彭禹心中一动,没有直接拒绝。
    既然颛云那个孩子可以在新世界保留魂魄。自己在旧世界准备的昆吾圣胎,未必不能存留。
    如果利用那个圣胎,还昆吾氏一个圣子。或许眼前这位能安心带孙子?
    “对,朕需要一个继承人。你要不肯收他为子,那就给朕生一个。旧世界中,颛云那小子提出一个建议。朕当初很嫌弃。但如果实在必要,不是不能考虑。”
    颛云的建议?
    彭禹脸色一变。
    就是逼我把乾坤仙体性转那个?
    “你跟颛阳太熟了。强逼着你俩,朕不屑为之。但罗开如何?实在不行,宁景、清瑛帝女、元兰、元玉。随便你找谁,只要有孙子,一切都好说。”
    废李氏,立赵妃嫣为后。
    昆烈可是打算死后只留这一个天后名位。而如果让昭王以外的人继位,就需要再来一位圣母天后。
    对此,昆烈并不甘心。
    帝祚在昭王一系延续,是昆烈的底线。
    “昭王后人的事,我会想办法的、陛下无需过问,我自行处置。”
    说完,彭禹匆匆离开。
    昆烈看着他,本想叫住。但想了想,到底忍下来了。
    “既然昭王可以多一个义子。朕又何尝不能多一个义子呢?”
    ……
    彭禹瞬移到马车上。
    此时六代已经离去,只有颛阳干坐在那里。
    彭禹用一种奇怪而微妙的眼神盯着他。
    唔,的确可以这样操作。
    认一个儿子,其实也挺好玩的?而且昭王一脉得以延续,我也很乐见。只是有些对不起万象。
    “你干嘛这么看我?”
    “没什么。”
    彭禹收回目光,轻咳道:“如今到了地垒城。接下来该找客栈了。”
    “客栈?直接去我家不就得了?你面对那一群神厨,用我家厨房多多练习。”
    顺带,我也尝尝你的道膳。
    “你家?呵呵……”
    彭禹满脸嫌弃:“我才不跟你去住。云阳侯府的地界,我嫌——”
    “不是云阳侯府。对你而言,这处地界应该更合适些。某种意义上,你也常住。你看,快到了。”
    彭禹往窗外看,当瞧见那座广厦时,脸色顿时一变。
    蒙天阁!
    “新世界中,我重新把这片地买下。后来金吾城升天界,我刻意把蒙天阁留在下界,充作临时休息的地方。”
    彭禹沉默。
    蒙天阁,这里有着许多他跟那个人的回忆。他并不希望重临此地。
    彭禹心道:如果我现在露出异样,颛阳或许会怀疑颛云的死。
    彭禹这两日多次追问,颛阳都没松口,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天外来客身份的。
    颛阳内秀于心,想要瞒他是一件很难的事。
    彭禹心中转过种种念头,望着蒙天阁的牌匾,怅然道:“蒙天阁?倒是一个熟悉的地方。可惜,哎……”
    摆出一副怀念故人的姿态,彭禹率先下车。
    可走入蒙天阁,彭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仙儿,你怎么在这?”
    “我把她请来的。”
    颛阳从后面跟上来:“咱们三个在新世界,这还是第一次重聚。”
    云仙儿的到来,让彭禹心虚稍作缓解。
    云仙儿笑着走过来:“宇宙演化在即,恰逢万圣盛会,我耐不住寂寞,索性来红尘人世见一见你们。”
    “阳哥哥——”
    这时,仙船飞到蒙天阁上空,周怡姗姗而来。她身后跟着一群婢女,提着各种行礼。
    看她这副模样,彭禹、云仙儿频频皱眉。
    他们本打算三人小聚,如今周怡这是哪一出?
    “雷二哥跟我传讯,说是阳哥哥回到金天洲,让我直接搬过来。”
    颛雷?
    云仙儿目光闪烁,暗暗记下这一笔。
    比起颛孙氏满心火热地张罗颛阳和周怡婚事。云仙儿是这段婚事的坚定反对者。
    但她不是颛阳的嫡系亲属,不方便直接反对。
    云仙儿心道:我这次下山,本就打算趁机破坏这段婚事。避免颛孙氏争天帝,闹得我们三人反目。也罢,你既然来了,那就给你多缠几段姻缘,让你主动放弃颛阳。
    “二哥让你来的?”颛阳扶额,“他可真能瞎折腾。你我尚未成亲,住在一起,岂非让人说闲话?”
    彭禹反复咀嚼周怡的话,心中冷笑:哪里是颛雷,那家伙的性子怎么敢如此胡来。分明是老贼瞎折腾,知道我和颛阳刚刚叙旧。生怕我动了回宫复位的念头,故意把周怡弄来。搬出颛孙氏大兴的天命敲打我,让我这界外之人知晓分寸,别胡来。
    想罢,他热情上前招呼周怡。
    “有什么闲话?反正又不是我们这几个人。我正巧要把罗师兄请来叙旧。索性再把大师兄请来,咱们年轻一辈聚在一起,趁这段时间切磋论道。旁人说哪门子闲话?”
    让周怡和颛阳在自己和云仙儿这俩单身狗跟前撒狗粮?
    笑话。
    既然要一起住,那就索性都来吧!
    彭禹毫不客气,搬出男仙之首的权利。直接传讯宁景、罗开、元玉,将三人统统请来。
    云仙儿见了,自然也把元兰拉上。顺带,昔年和彭禹关系不错的秦云娇、吴淑莲等,也被找了过来。
    霎时,蒙天阁热闹起来,成了当今金天洲的一大焦点。
    而彭禹和众人皆有交情,索性催促众人一起帮他拿戒指。在昭王诞辰之前,顺利取回乾四戒。
    至昭王生辰当日,彭禹居所冒出万道霞光,整座蒙天阁笼罩在一阵奇香中……
    新世界演化宇宙的征兆,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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