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宫书房外,绿树成荫,蝉声连绵不断。
    书桌上的奏折被整齐地分成两边摆放,燕燕拿起其中一份看了看,又长叹着放下,神态十分苦恼。
    良哥走进内室,燕燕立刻丢开奏折,站起来急问:“请到韩德让了吗?”
    良哥摇了摇头,呈上一份奏折道:“禀太后,韩相闭门谢客,奴婢没见到他人。他让信宁递了一份请罪书来。”
    燕燕接过奏折,打开看了眼,皱着眉头丢到桌上,生气道:“胡说八道!虎古死就死了,我怎么可能治他的罪。”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沮丧不已。
    昨日萧达凛为此特地来找过她。
    萧达凛问她:“太后这几天被满天飞来的奏折伤透了脑子吧。”
    燕燕叹息:“诸王宗室和朝臣完全分裂了,一方要处死韩德让,一方要力保韩德让,现在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达凛哥去把那傻子叫进宫来,我们好好商议一个方案,去应对朝臣的吵闹才是。”
    萧达凛却道:“德让当殿打杀虎古,就算虎古有再多的不是,德让的错处都是明面上的。诸王是不会就此罢手的。如今德让在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盯着。太后有没有想过让他暂时避避风头?”
    燕燕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你是说让他暂时离开上京?”
    达凛点了点头:“是啊。让他去幽州待几年,暂时回避一下,过几年再召回来便是。”
    燕燕顿时变色:“达凛哥是不是也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所以才想把我和韩德让隔开?你可知道,我已经把胡说八道的乃万石下狱了。”
    萧达凛摇头,表示并不赞同:“谣言已经传遍上京。诸王盯着德让不放,并非是一定要为虎古出头,终究还是因为那谣言。德让离京,谣言不攻自破,也就不会再有人要处死他了。过几年,再让他回来……”
    燕燕冷笑道:“过几年,相信谣言的人看到他回京,依然会再度传谣。难道我和他这一生都要被这谣言左右牵绊吗?达凛哥,如果你没忘记,应该记得当年他就是被谣言逼到结婚,逼去幽州。他有宰执天下的才具,就为了这谣言要一直困于州县之中吗?”
    达凛叹气:“可你是大辽的执政太后,万万不能离京,也只能委屈他了。”
    燕燕却不肯听:“达凛哥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我自有打算。您先回吧。”
    达凛看着燕燕的背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拱手告退。
    想到昨日之事,燕燕自嘲地笑了笑:“良哥,你说,一个寡妇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度过后半辈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良哥无奈地说:“太后,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他们一定会抓着虎古大人的死大做文章的。”
    这是一个陷阱,可惜却难以破解。因为许多人都会选择性地看事情,而他们一旦决定这样去看的时候,不管跟他们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的。而她又不能跟穆宗一样,把他们全都杀了。
    他们看不到胡里室在马球场上意图谋杀韩德让,他们只看到韩德让受了伤,她就把胡里室给杀了。他们看不到虎古前一天设陷阱谋害韩德让,后一天就因为阴谋败露而不顾殿前解兵的规则亲自持枪要杀韩德让,他们只看到韩德让杀了虎古。他们要太后给大辽所有的部族一个交代,他们要韩德让以命抵命。
    可是如果胡里室杀了韩德让呢,或者虎古杀了韩德让呢,他们会认为这两人也应该给韩德让以命抵命吗?他们只会说,只是玩笑、只是误伤、口角冲突,罚酒三杯就行了,罚点钱降个职就是很大的惩罚了。
    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害人者只需要说是玩笑失手,自卫者却要成为蓄意谋害的凶手。
    不管韩德让有多少的才能、多大的功劳,不管她给韩德让以何等的地位,何等的权威。在他们眼中,韩德让始终还只是个帐下奴,始终不过是太后的男宠罢了。
    不,只有给他一个让他们完全无法轻视、无法回避的身份,一个配得起韩德让的才华和功劳,一个配得起韩德让的情意和付出的身份。
    燕燕放下手中的奏折,这是写得最厚,也是写得最为关切合理的奏折,这是北府宰相室昉所上的。他说的内容,基本上与萧达凛并没有多少区别,这已是站在韩德让这边最亲近最关心的人所能给的建议了。
    可她偏不接受,谁也无法规范她,她会给他们一个破局之策。
    此时室昉正要进入韩德让的府中。
    这些日子,韩德让闭门谢客,闭门思过,谁也不见,甚至连太后和皇帝派来的人,也被挡在门外。
    可是室昉的拜帖送来,他却不好不见。
    室昉祖上是鲜卑人,北魏孝文帝时,他这一族改汉姓为室,虽然长居北地,但是汉化得比一般汉人还深。他是辽太宗会同年间由科举取士而为官,继萧思温后,为北府宰相。
    老宰相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在新帝继位之初,就想告老致仕,但太后一时没找到可接替他的人,便多番挽留。因此他一般说的话,在太后跟前分量是极重的。
    室昉多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在中枢拾遗补缺,在地方行事公平。他又是属于非汉人中的学问精深者。穆宗多疑又乏才,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喜欢问时任翰林学士的室昉,他一张口,古今治乱得失无不明白。到景宗时,就让他继萧思温之后,任北府宰相。
    难得这个人,是辽汉两边都喜欢和尊重的:在辽官中,他是智者长者;在汉官中,他是贤师大儒。契丹人当他是自己人,汉人也当他是自己人,也难怪太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代替他。
    自太后摄政以来,倚仗他甚多;自韩德让回上京以来,也得他帮助甚多。这样一位长者到来,韩德让纵然可以拒绝任何人,却是不好将他拒之门外的。
    当下就迎了他进来,室昉却说,先到他书房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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