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顺得了新帝的吩咐,来请尉迟肃。
    福顺见了礼,抬头瞥见尉迟太傅捂着鼻子,不由问道:“太傅可是身子不适?”
    尉迟肃:何止是身子不适,是八字犯冲!
    但他惯会装模作样,只微微点头:“许是天热,又同太妃起了争执,一时心火过旺。”
    福顺不晓得这位太傅为何要对自己交代得那么细致,主子的事儿可不是他有资格听的,便只装作不知,说了些注意身子的场面话,才同太妃告了罪,引着尉迟肃退下。
    尉迟肃跟在福顺后头,还是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
    坐没个坐相。尉迟肃蹙眉,团在凳子上算什么事?
    他不知,姜慈是被吓得腿软了。若福顺早到片刻,见到的就是两人衣冠不整的模样了。
    还好,还好。姜慈不住地拍着心口,殿门开着,素秋也就进来扶起她:“太妃,如何了?”
    姜慈并未顾及脸面,将尉迟肃的话一字不落地告知素秋。
    素秋会同阿爹说的,姜慈晓得。
    解决了心头大患,姜慈自认已经同尉迟肃和解了,心里轻松起来,在没人时又恢复了那蹦蹦跳跳的模样。
    素秋自寻了个机会将尉迟肃的话告知姜相不提。
    也不知道阿爹听了作何反应,但姜慈觉着,素秋安静了不少,更沉着心做事了。
    这是好事,姜慈这一生所求不过是平安顺遂地过日子,姜家好了便好,姜家不好了,也不过一尺白绫一杯鸠酒的事。
    这样的话姜慈是不敢说的,但她心里头晓得,人是该知足的。
    尉迟肃忙得很,好不容易忙完,这日无事便想到宫中藏书阁处走走。
    他是太傅,往那边去是情理之中。
    尉迟肃其实并不是勤奋好学的类型,正相反,他是靠着那一点机灵,将往年的试题看了个遍,又有个身为太师的老师,自个儿摸索出了科举的套路,又略略用了功,不想,竟连中三元。
    所以让他去教导新帝,其实他有几分心虚。
    新帝年幼,字也没完全认得的年纪,逼他读书便罢了,还要逼他作诗写文,尉迟肃深觉皇帝也是门苦差。
    这个年纪,该是上窜下跳摸鱼掏鸟的年纪。
    尉迟肃摇摇头,一国之主,真要这样做了,怕是得有半个殿的人撞死在柱子上头,口中还要悲呼:“陛下三思!”
    他往藏书阁去,是为了找些适合新帝看的书,或者说,幼儿读物。
    反正,太傅又不止他一个。
    姜慈这日也是被闷坏了,见外头哪哪都是一片烈阳,半点没了玩耍的心思。青莺晓得她难受,便问她要不要往藏书阁看看书,姜慈想了会,自己确实许久不曾看书了,便点了头。
    姜慈不喜拘束,到了藏书阁处便遣退了一应宫人,青莺怕她热坏了,自回了寿康宫给她备些消暑的吃食。
    尉迟肃到了藏书阁处,在外头略等了会儿:奇怪,今日连侍卫也无?
    不过这于他无碍,尉迟肃走进去,直奔二楼。
    宫中的藏书阁,   是不会有那些话本子一类的闲书的,除去讲大道理的圣人书,便只有二楼还有些风俗志能引起他兴趣了。
    姜慈扯了个软枕,窝在二楼边角处,捧着本《金陵杂记》读。
    金陵好,好金陵,天下三分金与银。
    姜慈从未出过建阳城,也听过这句俗话。
    能以一城占了天下三分银钱的金陵,该是很热闹的罢?
    姜慈沉浸在杂记上头的图画,并未察觉到来人的脚步声。
    尉迟肃从前来过藏书阁几次,自然晓得他要找的东西在哪儿。
    “噗嗤——”
    尉迟肃皱眉,难不成这处有人?
    他往里走了些。
    因姜慈怕热,早让人关了窗,藏书阁二楼便有些暗。
    尉迟肃踱步往里走去,又听见一声轻笑。
    是个女子。
    尉迟肃转身就要走。
    姜慈终于发现有脚步声,扬声道:“是谁在哪儿?”
    这声音,怪熟悉的。
    尉迟肃被人点了名,只好停下步子见礼:“臣尉迟肃。”
    姜慈抿唇,怎么又是他。
    尉迟肃行了礼,好半响没听见对面人的声音,有些尴尬地又道:“臣来此处寻几册书,不慎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新帝年幼,自然没有妃嫔。这宫中的女子,不是公主便是先帝的后妃,每一个都比他来头大,唤一声贵人也算得体。
    姜慈没想到在她面前凶神恶煞一般的尉迟肃,对着旁人是这个样子的。
    本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思及两人间那点破事,到底没敢继续,只道:“无妨,大人自便就是。”
    尉迟肃就自便了。
    他到书架子上头寻了一册《风俗录》,这是一册专门讲本朝各地方处的风俗人情习惯的,没出过宫门的新帝,对自己治下大概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这是一本。
    他还要寻的几册书,是建阳城附近几座城的风土杂记,尤其以金陵为要。
    姜慈因着他在的关系,也没了读书的心思,只还是窝在角落,等他走了再起身。
    却不料尉迟肃找着找着,找到了她面前。
    “是你?”尉迟肃认得的妃嫔不多,姜慈是最不可能忘记的那一个。
    姜慈见他认出自己,也不再假装,问他:“还要找什么书?”
    尉迟肃本就比她高,如今她窝在角落里头,自己站得直直的,影子更是将她完全盖住。
    她也在读书。
    尉迟肃止住遐思,同她说了要金陵相关的书册。
    正是她手头那本。
    姜慈猜是给皇帝外甥看的,连忙递给他:“喏,在我这。”
    尉迟肃接过来一看,确是自己要找的,便道了谢。
    又问她:“你去过金陵?”
    姜慈摇头:“只是好奇金陵是个什么模样。”
    尉迟肃好为人师的毛病就犯了:“比建阳城热闹些,但也就一些。”
    倒是她起了兴致:“你去过?”
    尉迟肃点头:“入京赶考时曾在金陵住过几日。”
    姜慈便问他:“书上说的那些连乞子都穿着华服,可是真的?”
    尉迟肃打碎了她的幻想:“怎么可能?京师建阳都做不到,金陵又怎敢越过建阳去?”
    说的也是。
    姜慈也是看了那杂记,才一时兴起,如今得了他的话,颇无聊地又窝着身子靠在墙角。
    尉迟肃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来的这股闲情逸致,竟同她搭话道:“你想去?”
    还是摇头。
    “我生于建阳,若无意外,也会逝于建阳。”
    这宫廷像一个盒子,将里头的人关着,不论盒子是开是合,都没有跳出去的机会。
    尉迟肃抿唇,同样是十七八的年纪,他阿妹今日同王小花逛集市、明日同李大花做糕饼的…这姜女倒是可怜。
    “金陵虽没有书上说的那般连乞子都穿得一身好布料,但街上往来的人确实富贵者众。”
    “我入京赶考那会儿,住在靠近城门的一处客栈,掌柜的为了面上好看,取名金银楼。实则也是处房门都年久失修的地儿。”
    “客栈对面有处卖早点的人家,是对夫妻。男的揉面,女的吆喝,一大早的吵得人不得好睡。但那胡饼蘸了酱,确实有几分美味。”
    “金陵不禁赌,城中心处一条街一赌坊。就是白日,你也能听见摇色子的声响。偶尔有些无赖输了银钱又没钱补上,会被赌坊的壮汉赶出去,多半还要揍一揍。”
    “金陵离建阳城不远,但吃食上的习惯与建阳相差甚远。金陵做菜喜甜,就是炒辣子也要放些糖,没想到罢?”
    尉迟肃停下描述,转头看她。
    姜慈早在听见破旧的金银楼那处时就翘起了嘴角,尉迟肃说话不爱那些文绉绉的用词,都是些口头话。姜慈听着却仿佛置身金陵。
    仿佛早晨被那对夫妻的吆喝声叫醒,边皱眉边要了个胡饼。吃过早饭,往城中心逛时,被巷子里头的求饶声惊得躲远几步。
    她性子温吞,吃食上却喜辣。若是炒辣子还要放糖…呀,奇怪得很!
    姜慈吞了口唾沫,不自觉地催促:“还有什么?”
    尉迟肃自然瞧见了她的动作,忍不住笑:“还要听?”
    姜慈点点头,又颇不好意思地问:“耽误你事了?”
    自然是没有的。
    尉迟肃也坐下来,离她得有两米远,将自己在金陵住的几日全交代了个遍。
    姜慈转头看他,眼含艳羡:“真好哇。”
    “好什么?”尉迟肃不解。
    姜慈道:“我也想出去外头看看。”她才说完,又想起尉迟肃的身份来,连忙摆摆手:“我说笑的…”
    “怕什么?”
    “想出去玩,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说不定哪一日就成了呢。”
    尉迟肃自己也知,这是句哄骗人的话。
    但对上姜慈的圆眼,他就是说了。
    若让他阿妹成日闷在家中,怕是不出两日就闹着要自尽了。
    //私以为,情欲情欲,欲要有情才好。所以忍不住又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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