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人群开始发出轻微的骚动,阳光下,西旻眯着猫一般斑斓的眸子,沉吟,掂量。
    “白角……那是谁?”
    她原本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她身边人还真的俯下身来为她解惑了,“白角乃神京人氏,父亲经商,平民出身,他做过卑职的下属,三年前因‘叛国通敌’的罪名关入‘通天铁牢’。”
    “他可以进‘通天牢’?”
    西旻讶异了,“那他怎么会去西南?”
    樊邯:“这卑职就不清楚了,许是陈留王救了他罢。”说到此,樊邯像是怕被那边听到一般,轻声附耳,“这白角在南阴墟帮过陈留王一次。”
    南阴墟、漳水河围杀,举世惨案,西旻当即领舞过来,忍不住咂摸:“那这个人的经历还真是丰富。”
    雪瓴宫高台位置愈高视野愈是清晰,比武场上东西两侧齐策白角各自候场,西旻往下看,心道那白角真是高大惊人,徐守文也是高个子,在他身边帮他整理头盔和护铠时候竟衬得像个孩子,手里掂着个长铁棍,握把处略细,棍头粗大,好像一挥就能把第一层的看台敲碎,两手一推,就能将眼前的人海推开。
    相比之下,齐策就单薄很多了,他环抱着肩膀,连护甲也不穿戴,仍是一身累赘的斗篷披覆,黑沉沉地让人看不出深浅。
    西旻瞧了会儿白角,开口询问,“这白角原先就是这个体格?”
    通天牢,齐策,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她忽然有很离奇的猜想,若是这白角之前就如此,没道理一直默默无闻。
    “他之前不这样,中等身材,还很消瘦。”
    “是齐二将他变成这样的?”
    “十有八九。当时很多人都因为类似罪名入狱,至今下落不明。”
    “很多人?”
    “卑职知道的便有十几个,许多出生入死的兄弟,好多一觉醒来人就没了,地上只剩那人的鞋子。”
    樊邯说得简略,西旻后背却窜起一股森寒的冷意,“我没听说过这些事。”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事事都能上达天听。”
    樊邯垂头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随后又瞥了一眼临侧的那个男人,小声道,“况且许多人上人也不想听到野草的名字。”
    西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辛襄,章华太子撑着颧骨,神色厌倦无聊,显然是对台下即将发生的较量毫无兴趣,她笑了一下,揶揄道:“你怨气很重嘛。”
    说话的功夫,台下已准备就绪,西旻看着两方各自拉开阵势,意外道:“齐策不用武器?”她话音刚落,裁判台上一声响亮的锣声已“铛——”地响亮敲起:比武开始!
    白角那巨大的身躯动作起来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他脚下一动,便是千军万马一起奔腾的震响,五十斤的铁棍在他手里宛如玩具,瞬息间奔直齐策的面前,抡起来从上至下,宛如大锤一样要将人砸成肉泥!
    这样的力量下最好的应对就是闪避,齐策身形小他三圈,闪躲不是问题,可令人预料不到的画面出现了,齐策居然空手扬起袍子迎面而起,硬碰硬地和白角对了一招!
    “他袖子里的是什么?!”徐守文惊讶地喊。
    铁棍砸中的不是肉身,而是什么精铁重物,刮擦交击的瞬间光火四溅,发出强劲有力的嗡嗡震响!
    那能把看台砸碎的声响逼得人纷纷捂朵侧过头去,人们只见齐策袍子里乌光一闪而过,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接二连三的攻势已经全面拉开,比武场上两人“哐哐哐”地武器交击,振鸣声不绝于耳!
    “齐策化形了。”仇英抱着手臂,脸色一沉,“说不清楚是什么,跟寻常化形者不同,他身上一股子霉味儿。”
    眼见瞬息间已经拆了三十招,辛鸾轻轻皱起眉头:“这也不是白角往常水准。”
    冥冥中仿佛是对辛鸾评断的不满,辛鸾话音刚落,铁盔里的人忽地狂吼一声,一把抓住了齐策的袍子,长棍一甩,将齐策整个人狠狠甩脱了出去!
    乌黑的袍子迎风落下,齐策被整个撕去包裹,惊起众人一片倒吸气:“那是……”
    斗篷之下,闻名在外的小齐大人空有人形,却不是一张人的面孔!五官扭曲着,似狼似蝙蝠,赤首短吻,鼠目绿瞳!
    “……那是天咒的恶诅!”
    人群中忽然有人惊恐地喊,“只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才有这样的诅咒!”
    高坐云端的天子脸色立刻变了。
    可还不等这惊呼声平息下去,齐策已经准确敏捷向白角出招,没有了斗篷的干扰他的动作更快,似跑似飞,仿佛风中的鬼影!“撕拉”的一声金属擦磨声,白角的铁盔也砰地被他划开,同时掀去白角一大块的头皮!
    齐策台下嘶嚎一声:“来啊!”
    白角更恐怖的模样暴露了出来,一半鲜血铺面,一半瘢痕交错,仿佛被羊啃过的脑壳,凹凸不平!
    “他的手……”辛鸾的脸色已经全变了。
    齐策并不是在袖袍里藏了武器,而是他的身体本身就有武器!乌青色的手背浮突着鲜明的血管,十根长长的指甲在指端伸展出来,好像是一根根凶险的柴棘!而此时那锋利的尖端长长地斜指着地面,一滴一滴地坠下白角的鲜血来。
    齐策狡诈,白角更丑陋的模样震撼了雪瓴宫的所有官员,再也没有人纠缠他的相貌了,他狞笑,继续朝笨重的白角示威:“来啊——!”
    “臣请中止演武。”
    辛鸾惊醒过来:齐策也早已不是凡胎肉身!神色当即一变,起身撩起衣袍朝辛涧道,“陛下,比武较技只在点到为止,不在伤人性命。这一局,臣认输。”
    丹口孔雀也是被底下的架势惊到,中境人一向斯文,没有观看屠宰的兴趣,看到有一方示弱立刻附议。
    但是显然,辛涧并不想就此了事,白角无名小卒不足为虑,可齐二豺狼般的怪样子已经对他的威权造成了打击,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放过,除非齐二赢下这一场。
    台下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天子敛去笑意,直白道:“他们已打得难解难分,孔卿还中止得了嚒。”
    ·
    “我只可惜没有带’铁木令’出来。”
    齐策豺狼一般伏低身体,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刮出深刻的痕迹:“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嚒?!”说罢,猛地窜出!
    两个人打的是混战,齐策十根指甲仿佛十种兵器,纵然白角能抵挡一部分,却还是免不了被一两根划开皮肉!
    “不过一条狗而已,扒住了陈留王,也不过还是一条贱民!”
    豺狼咧嘴,口腔里连舌头都是黑色!而白角的肩膀、膝窝、腋下、后心,在他连番的闪击下已经逐渐地露出破绽!
    “与我为敌?我齐家世代公卿,簪缨罔替,你也配与我为敌?!”
    他口吐家族的恩遇荣光,凄厉的声音仿佛汹涌浊浪,一层一层传至高台,辛鸾和许守文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诡谲:怎会如此?绢帛已看,齐策怎会如此?
    可辛鸾很快就来不及纠结反复无常的敌人,他看出白角明显的节节败退,忍不住握紧拳头,恨声,“他今日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怎么不反击?”
    白角整张脸呈现出酱红色,一边招架凶险的应敌,上颚和下颚一边嚼动着什么。
    “唏,耶,嘶……”
    他像是被锁住了喉咙,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胡乱喘气,齐策更不会把这呜咽放在心上,他一手造出数百人这样的兵团,知道他们早已神志都消磨得不剩什么,他虽然不清楚辛鸾是怎么控制白角让他供他驱使的,但能指望一条狗上场吠出什么呢?
    阴险的长甲铛地一声砸在铁棒上!
    “弥,跌,嘶……”
    紧接着,又是铛地一声!
    白角继续呼呼哈哈的喘气,那低语声明显拖延了他的动作!
    乓、乓、乓——!
    白角焦躁地发出踩踏声,唇吻翕辟,“忘,嘶,多……”
    齐策觉得有趣,猖狂大笑:“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他说话了?”辛鸾震惊地看着台下,立刻转头看向徐守文,“你刚刚台下对他说了什么?”
    徐守文眼中闪过刹那的慌乱,还没能向辛鸾解释,底下忽然异变陡生!
    “泥爹!”
    黑色的指甲刀锋一样颤动了一下!白角终于捋清了那句子,抬起头忽然反攻!右手格挡,左脚踏上,齐策猝不及防指甲被他一脚踩中,反向崩裂!
    钢筋般的黑指甲顿时被踩折,断裂的一端直接扎进了土里!
    “似枉死得!”
    鲜血狂喷出来,齐策痛嚎一声,右手反手一划,白角的铁棍挡住四根手指的攻击,最后一根在他的脸上当即又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两个人各得一手,瞬息间弹开,可那粗噶暴怒、勉强连城的句子,所有人都听清了。
    你爹,是枉死的。
    “闭嘴!”齐策嘶吼着咆哮!
    短短六个字,最高台的三个贵人立刻都心虚又敏锐地有了反应,辛涧倏地绷紧了背脊扫向西旻,西旻亦是同时看向了辛鸾,辛鸾抬手挡住眼睛,暗处狠狠地剜了徐守文一眼,“你让他这样扰乱齐二的心神?”压低的声音,满是责怪。
    徐守文避无可避:“是。”
    辛鸾头上青筋一跳,刚刚他多余跟徐守文说一句白角好像说话了,结果这人还真是见缝插针,引他下台时居然办了这么件大事!
    “你知不知道白角的神志与武力此消彼长,这么危险的比武,你想让他送死嚒?”
    台下的怒吼,越来越发清晰:“你爹……似枉死的!”
    “你给我——闭嘴!”
    齐策暴怒,左手指甲全碎,鲜红的血光在他太阳穴上突出,白角知道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五个指甲的同时攻击,干脆扔开铁棍,硬碰硬地用身体接住他右手的攻击!
    仇英抱臂,直接道:“齐策的心神已经乱了。”
    顿时,鲜血狂喷,白角身体被戳出五个洞,水闸一样发出滋滋的喷血声!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苦一般,一手握住齐策的右手,一手抓住他的腿,拦腰般地高高地举起,全力掼在自己的脚下!
    那是没有人能够阻挡的巨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齐策被他毫无悬念地砸在脚下,浑身的骨骼一起发出喀啦喀啦的碎响!
    “凶手,是他!”
    悚人的声音之后,谁也没有预料到,白角忽地站起,朝着高台的最上方,狂吼一声!
    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那狂风的武士指直天子,清晰地大吼:“杀嘶先帝,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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