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们看,又有新闻报道了。方par的小孩儿都是妈妈在照顾啊,身为一个女人,摊上方par这样的男人真的好惨……”
    “业务一流,人品稀烂的典型了。”
    “女方也太好了吧,这样都能忍上六年多,是我我早爆发了。”
    又是周一的上午,有律师打开了新闻页面,开始看新一天的业内八卦新闻,不留神间又看见一些自媒体写的方不让离婚案的最新进展,没忍住就开始了吐槽。
    肖月、钱兴成等人也坐在一起正在聊天。
    大家对方不让的态度基本一致:“女方这么多年不容易,按这报道来看,方不让也太渣了!”
    渣?
    唐驳一大早接了程白的电话,说正在明天诚那边和方不让开会,但忘记带一份文件和u盘,让他帮忙拿过去一下。
    此刻拿了东西他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但对他们这番见解,他脚步顿了顿:“我倒觉得不能这么看。”
    肖月、书婉婷等人都抬起头来看他。
    唐驳依旧架着那一副黑框眼镜,一身平静的沉冷,只道:“都这么久了,你们有看到过哪篇报道抹黑过女方一个字吗?”
    众人忽然愣住。
    唐驳却不再多言,重新迈步,走出了律所。
    明天诚就在另一栋楼。
    他在前台处道明来意,正巧遇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朱守庆。
    朱守庆一看见他就认出来了:“程律手底下那个叫唐驳的?”
    唐驳点了点头:“朱律好。”
    毕竟前段时间程白那个大规模名誉维权官司可引起了好一阵的轰动,而作为为她打官司的律师,唐驳也一度在一些法律杂志上露脸,得到了业内很多人的关注。
    朱守庆也是因此知道他的。
    此刻那目光上上下下把唐驳打量了一遍,好像想看出他是不是因为长了三头六臂才获得程白青眼,这么下力气提拔他。
    但最终也没打量出个所以然来。
    朱守庆给他指了个方向:“帮程律拿东西来的吧?她现在在方par办公室,你直接去那边找吧。”
    唐驳欠身道:“谢谢朱律。”
    明天诚这家律所的装修风格,比起天志来要冷淡得多,人也稍微多一些。
    偶有来往进出的律师都是一脸精英模样。
    唐驳这样的穿着和风格和这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说好听了叫朴实,说难听了恐怕是有点土气。但他自己倒很坦然,一路向着方不让办公室去。
    方不让办公室是全隔音玻璃的。
    门上贴着的是“seniorpartner”字样,旁边挂了方不让的名字。
    程白就坐在里面。
    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看到方不让。
    “进来。”程白抬头看见是唐驳,便跟他招了招手,道,“东西都拿来了?”
    唐驳进来把文件和u盘都放下,目光从她面上掠过。
    上着淡妆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精致。
    只是给人的感觉却跟前段时间不同了,双目清明却偶尔会闪过几分困顿,有时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而且这几天好像也没看见边斜了。
    此时此刻她手里甚至还夹着烟。
    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外面的窗也推开了,细长白皙的手指间,那一股烟就顺着风飘出去,很快散干净。
    这还是唐驳第一回看见程白抽烟。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诧异。
    他道:“u盘和文件程律看一下,另外我刚从天志过来的时候也遇到了费主任,他正想找你,让我转告程律个事儿。”
    程白拿过文件和u盘确认了一下,抬眉看他:“费主任有什么事?”
    唐驳道:“听说最高法那边最近有一桩死刑复核需要给嫌疑人指派法律援助,虽然是北京那边的事,但费主任听说后,让我来问问您。”
    死刑复核。
    听到这四个字时,程白捏着烟的手指一顿,神情里忽然有了几分沉默,心内似乎弥漫过了很多东西。
    但最终问出口的话却很平静:“谁的?”
    唐驳犹豫片刻,静静地道:“苏逸定。”
    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很陌生。
    但如果将这个名字换成“3·28案犯罪嫌疑人苏某”,只怕所有人便会恍然大悟。
    程白也很久没听谁正正经经地提起这名字了,有一点恍惚。
    3·28案案发至今已有2年,一审判决之后不久苏逸定便在狱中伤人,正正好“撞”在《刑法》那条漏洞上。在公检法看来,这无疑是对法律的尊严发起了挑衅。
    法律绝不认为人多犯了罪反而能受到奖赏。
    所以法院这边大多想往高区间量刑,但谁也没想到苏逸定这种行为激怒了在一审时曾为苏逸定提出过轻罪量刑建议的检察院,但当时一审已经结束很久,抗诉期限早就过了。事情只好一路上报,惊动了上级检察院。上级检察院检视整个案件之后,直接开了个内部讲话会,然后对苏逸定的一审判决结果提起了“再审抗诉”。
    再审抗诉和二审抗诉就差一个字,实际上的差别很大。
    二审抗诉针对的是未生效判决,再审抗诉针对的却是已经生效的判决;
    二审抗诉由一审检察院通过法院向上级检察院提起,再审抗诉却由上级检察院提起,由同级法院接受;
    二审抗诉需要在规定的抗诉期限内提出,再审抗诉却没有时间限制。
    再审抗诉提出后,高级人民法院认为一审判决苏逸定的几项罪名都成立,但量刑太轻,直接认定为犯罪情节严重,影响极其恶劣,应认定为“重罪”,改判无期徒刑。
    这时检察院再对他狱中伤人的新罪提起诉讼。
    原一审判决的有期徒刑年数,会导致他们在适用“数罪并罚”时遭遇审判难题,但再审抗诉改判后便直接了会产生漏洞的刑期区间,正所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后来便直接判了死刑。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7年收回了下放的死刑复核权,增加了三个死刑复核庭,负责全国死刑案件的复核工作。
    苏逸定的死刑也是需要复核过后才能执行。
    而且现在死刑复核也能申请法律援助了。
    当初一审判决,程白就是苏逸定的辩护律师。
    如今一年过去,法院又在为他寻找法援律师。
    烟草的味道弥漫在舌尖有些发涩,程白垂眸把手里的烟头摁进了半满的烟灰缸里,淡淡道:“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言语。
    唐驳无法揣度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心情,费靖那边也没有一定要问个结果,只是让他把这消息告诉程白,所以他没有多问什么,一欠身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方不让端了两杯咖啡进来。
    程白就坐在那片窗边上,正出神地盯着他那大鱼缸里游动的鱼,眉眼间是一种渺无的平淡。
    他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又看了一眼她放在旁边的烟盒和半满的烟灰缸,带了几分邪气的长眉便是一挑,坐在了她左手边的位置上,笑着道:“你是把我这儿当吸烟室了。”
    话说完,他便捡起那烟盒,抽了根烟出来,手指一掀打火机的盖,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程白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距离和边斜那一番“深谈”,已经又过去了快一个星期。
    两律所合作的那个破产管理官司最近到了紧要的时候,程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放任自己一头扎进工作里。
    早上离开太早,晚上回去太晚。
    边斜新书写完,工作室那边也有些事忙。
    所以两个人这周几乎没打过照面。
    那天晚上,她最终并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可相互之间的关系却莫名地陷入了困顿的冰点。
    程白知道自己是想不清楚,也觉得想起来很累,下意识地抗拒,宁愿用工作填满自己也不愿意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而边斜……
    他大约是很清楚,那天的那番话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极限,所以没有再做别的人和事——如果那天再超出一点,哪怕再多一个字,他们的关系都会立刻崩毁。
    但也许,还是对她这个人很失望吧?
    方不让抽了口烟,从窗内向窗外的高楼大厦俯瞰,莫名笑了一声:“我其实两度以为你跌倒了,会爬不起来。”
    程白不咸不淡:“是吗?”
    方不让吐出一口烟气:“第一次是你父亲的官司。像你这样刚进律师行业还跑去搞法援的傻子,我遇到过太多,后来都被现实教做人了。在我看来,那时候你和别人没区别。后来听说你跟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起开了律所,我还挺惊讶。”
    程白扯扯唇角:“承蒙你抬举了。”
    方不让转回目光来看她:“第二次是去年初,3·28案的事情刚出。一般律师打个行政官司给政府找麻烦都过不了年检,有教唆嫌疑人钻法律漏洞的,身败名裂是正常,被司法局划进黑名单都不稀奇。可你命也是真硬,局里面竟然有人惜才护着,一转眼回上海来了。”
    程白嗤了一声:“方par终于知道自己人缘差了吗?”
    听得出程白最近心情的确不大好,往常看着挺平和一人,就算是对着他这种以往有过节且她也不大瞧得上的人,最少也能保持公事公办不带情绪地说话。
    现在言语间却有点谁也懒得搭理的嘲讽。
    方不让声音里透出些散漫的玩笑:“难得看到你程白心情这么糟,你这恋爱谈得值了。”
    程白的面色终于冷了下来,连落在方不让身上的目光都没有温度:“像方par这样私生活混乱的人好像没资格来评价我的事吧?”
    方不让一脸无所谓:“我为我的职业而生。”
    程白摇头:“那你结婚干什么?”
    方不让还真是回想了一下,算是头一次思考了这个问题,竟然道:“跟我结婚人,不是我喜欢的人,所以问题不大。再理性的人也难免昏头。有时候,结婚就是一个念头的冲动罢了。”
    程白垂着眸,咖啡也苦。
    方不让顿了顿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字典里没有爱情。”
    又或者说,有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的世界里,性是一种需求,婚姻是组建家庭的手段,而家庭是一种责任。
    性,爱,婚姻,这三者在普通人眼中往往相互重叠,难分彼此。
    可在方不让这里却分得很开。
    情感不好控制,性需求也不好控制,婚姻与家庭更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责任。
    但凡它们有所重叠,都很容易让他变得不可控。
    所以,方不让绝不让这三者中的任何二者重叠在一起,三者都重叠在一起的情况更不可能存在。
    程白道:“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一样。”
    方不让将手里的打火机轻轻搁回桌上,神情间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平平道:“我不会跟我喜欢的人结婚,也不会跟我喜欢的人发生关系。我结婚不是因为感情,所以不存在谁对谁不忠诚;我跟人发生关系只是解决生理需要,也不存在谁辜负了谁。如果别人妄想从我这里得到情感上的回应,也不是我事先没有说清楚的过错。但程白你很有意思。知道自己不愿意给,可从来不明说,你可能习惯藏着。一定意义上讲,我的确算个好人,你就很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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