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公孙宴的左臂,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捎东西给我的人。

    公孙宴心知和书生对着干自己捞不到半分好处,就任他捉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却不知自己这一放纵让后头的秦旻尽收眼底,神色黯淡。公孙宴愠怒地开口:嗬,顺手罢了。我和鬼差大人的交情似乎也还没好到那份上,不过是有门生意在。

    你并非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你那日烧供奉时的心里话我都听见了。鬼差眨了眨眼,揣着一腔情意望着公孙宴,还悉心替他理还额前吹乱的青丝,着了魔似的道:不过还是你自己那张脸我看的过去,齐衍文这张脸再出众,在我看来也不及你长相的万分之一。

    可秦旻几世以来就是只吃齐衍文这一套,你说是不是。鬼差语气中不免失落,恍若替公孙宴打抱不平。他冰凉的指间触及到公孙宴眼下子女宫的位置,幽幽叹道:我的公孙宴这里是有颗痣。我听旁人提起过,那颗痣意象不好,说是感情多磨,易生变故。

    一番虚情假意的话听得公孙宴很不是滋味。右手使不上劲,他只能用蛮力犟着左手,只盼能把如胶的掌心从他臂上挣开。

    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公孙宴挣不过鬼差,抬脚给在他脚背上补了个鞋印。

    鬼差不恼,反而和公孙宴越贴越近。他在公孙宴耳边呵了口短气,蛊惑道:你可知每每看见你这样手足无措,我都心疼的紧,又欢喜的紧。

    公孙宴那点妖术邪术和鬼差比起来便是小巫见大巫,他受制于鬼差的法术而不得动弹。公孙宴急忙瞥向被撩在一边的秦旻,只盼着他能转过头去,别瞧见这一处不堪入目的画面。

    偏偏秦旻目瞪如铜铃,将公孙宴和鬼差状似卿卿我我的一幕看得分毫不落。秦旻捏紧手中公孙宴中意的画稿,几般规劝自己还是在各自闹得不好看之前识相些独自走开罢,可脚底像是黏住了石地,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顿时耸眉塌眼,觉得自己不仅痴情一片,还极其苦情。

    鬼差注意到了他处两道交汇的视线,他不由得嗤之以鼻,笑话公孙宴这榆木脑袋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抖了抖两道高耸的横眉,哂笑道:怎么,心肝又痛了?可有他当年害的你痛失右手那般连心?又或者像他亲手送你入地狱时受的剥皮抽筋之苦?再者,也可以和那时他特地远请的茅山术士捉拿你这只所谓的狐妖受的火炙之刑来比比,你现在不还怕听见鼓声吗?

    一连几问,鬼差将公孙宴逼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收回自己的视线。看着公孙宴再度吃瘪的模样,他作弄的恶趣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鬼差弹了弹公孙宴僵硬麻木了百年的右臂,死咬着他心上被自己一字一句挑开的旧伤不放,火上淋油道:我这只是随便数数,就这随便数数的行径也把你害的浑身血痂。

    公孙宴已经垂下了脑袋,手里力道一松,全然地弃甲曳兵。有的事已经是心头的芥蒂,若不是鬼差有意提起,他自己断然就不会去回忆。

    我和秦旻在一起三世没有几天快活日子,痛彻心扉倒都是他给我的。公孙宴握拳再松,松了松后又握成拳,如此机械地反复,我在戾气最重的时候都没有取了他性命。

    又顿了良久,鬼差才等到公孙宴的一句回话:

    既然已经满身血痂了,又何惧血染长袍。

    公孙宴重又仰面,扫到了不远处秦旻逗留的视线。

    你还真是一条心只往死里头奔。鬼差闹不太明白,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只当公孙宴回了阳间几日脑子又糊涂起来了。

    我冒着灰飞烟灭之虞都能豁出去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惨再潦倒也最多是往事重演,至多是心疼一疼,你们鬼差拿雷锁锁我去阿鼻道地狱,受尽折磨而已。

    最差也不过如此。公孙宴淡然地道,唯独从他发白的脸色和发白的嘴唇上才能依稀估量出这人还是在怕的。

    鬼差不以为然,鼻间重重地腾了口气,看着公孙宴一脸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愈深想愈气急,放心,秦旻铁定没多久就和以前一样一脚把你蹬了。到时候我一定拿最粗的雷锁捆你个蠢蛋,时不时给你道电刑,把你一脚踹进阿鼻道地狱的时候,我就让你光着身子去爬冰山!

    公孙宴蓦地莞尔,盯着鬼差发脾气的脸拾起笑容道:你说的酷刑是冰山地狱使的。

    那把你丢进大坑里,剪短绑着巨石的绳索,把你压成肉泥。

    公孙宴笑得更深,那是石压地狱。

    鬼差登时噎住,他当差这久以来从没遇到罪孽滔天之人,也就轮不到他去阿鼻道地狱探一探究竟。难以名状的悲戚突如其来涌上心头,化作一道绸纱萦绕不去,他鼻间一酸,言语涩了涩,道:没想到日后去阿鼻道,是因为要送你去。

    鬼差不知何时撒了手,公孙宴得空擦掌乐道:那我这恩情你可要记准了,到时上路就少拿电闪劈我了。

    公孙宴。

    对方含糊地应了应。

    我其实挺喜欢你的。鬼差目送别处,低声道,不过还没到你喜欢秦旻那地步。我和你比起来,我就是看得开你心里有别人,你总爱钻牛角尖。哪天不愿折腾自己了,留自己个完整的魂魄架子到地府找我,我帮你把勾影术的罪名分摊下来,受罪也能受个共朝夕。

    若是在洛阳一行结束之前都没人来拿我,我便、我便自回阴曹请罪,是时要杀要剐,要剥皮抽筋都看开了。公孙宴觑了眼在日头下等的火急火燎的秦旻,半晌才松开紧皱的眉头,长叹道:秦老七是再回不来了,死得比我还干净,我原就只是想找他陪我走走以前的路罢了。

    公孙宴,你当初就该狠狠心把勾影术用在齐衍文那小子身上的,这样这世上不论是齐衍文还是公孙宴,都是你一人。妥妥地稳操胜券,也不至于还像今日煞费苦心、不得善终。

    鬼差的话犹如激起千层浪的一颗碎石,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教公孙宴听得冷汗盗了一后背。

    这样鬼使神差的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或许换言之,自从得知秦旻和齐衍文又能再续前缘时,他就在举棋不定:齐衍文这条命该不该留,到底该不该留。

    答案其实就在口边,只是从前自己打死都不信而已。

    不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即便没了齐衍文,我还是要顶着他的身份和秦旻过下去。公孙宴终能把郁结在胸的一口去长吁出来,体内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清甜,反正,秦绰川和公孙宴、秦旻和公孙宴都是无缘无分的,为何还要让齐衍文枉送性命。

    随你,随缘吧。你只要别忘了有空烧给我供奉就可以了。鬼差拗不过他,摆手就抬步走了。

    公孙宴苦笑着目送他远去,心道鬼差来时无声无息,去又去的牵强附会,留个烂摊子让他给秦旻如何解释。

    阿旻,久等了。公孙宴安步走去,与鬼差一番彻谈下来,却显得局促起来,他搜肠刮肚勉强套了个客套说辞。

    书生走了?秦旻果然将疑惑表现的落落大方,他问道:这一摊子东西怎么办?

    公孙宴捏紧拳头,果不其然圆谎是门技术活。他正绞尽脑汁着,面前却递来了一卷纸,纸边还被捏得起皱,甚至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汗液。

    这是?

    轮到公孙宴看不懂了。

    秦旻揉了揉鼻子,道:那个书生说你喜欢的画,要我转交给你。

    公孙宴满腹疑窦,面色古怪地摊开手边的画纸。画笔清晰熟稔,使得是二分笔,笔墨秀润,将桃夭衬得丰腴姿致如兰闺玉女。朵朵含笑迎春,就如他时常说的那样,白花如处子,红花如顽童。

    这是他画的,出自他笔下的旧画。左侧的一方甲字印,就是他身居王爷府做清客时方便称呼的名号。

    秦王爷告诉他,这是丹青甲天下的甲。

    阿旻,这画你先替我收好罢。

    秦旻还想绕回到书生的问题上,周围突然骚扰起来,街上跑出来好几个带刀官兵直往前冲。

    不少好事之徒已经围了上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堵着被扬起的风尘,也堵住了秦旻他们的去路。几人七嘴八舌,凑在一堆也能各说各的,说的起劲。他们叙事颠三倒四,秦旻竖着耳朵听了许久,才听清其中一人道:

    顾家布坊的大少爷顾敏之死在九层轩里头哩,听说杀他的是九层轩二当家,啧啧啧,心都没了。

    秦旻脊背一寒,脑中闪过不少细枝末节,他死死抓过公孙宴的手,不由分说硬扯着他出人群。

    阿旻,你、

    慎瑕,顾敏之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子女宫的位子大概是在前眼角下~

    ☆、〖廿贰〗 若是晓珠明又定

    秦旻黑着脸,正色侃然且目光沉敛如纹丝不动的江湖,但不消顷刻就能在天地变色间掀起轩然大波。

    公孙宴抿了抿嘴,回看一眼拥挤的人潮,摊手耸肩却不肯多置一词。

    秦旻盯着他,心头那把火被他这副畅快到不以为意的样子越催越旺,他夺三两步上前,猛地反扣住公孙宴的手,厉声厉色问道:公孙宴,是不是与你有关!

    公孙宴一怔,圆润的杏眼张皇地望着他,因他这一阵仗吓了满怀。看着暴跳如雷的秦旻,公孙宴几次欲开口喊他声阿旻,都不得不打了退堂鼓。

    公孙宴极快正襟从容,他睁开束缚,却仍是将目光送到了别处。再开口的时候,他觉得嘴里淡而无味,涩得人发酸,你想听什么答案,是或不是?

    市人嘴碎,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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