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画劳烦子华转交到王爷手里,公孙宴就住在三泰街上的永德客栈里,若到时候要拿我刑部里,就请去那里找我。

    子华却侧了个身,叫我递上去的手扑了一空。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点头而道:还算是得体。

    我不明所以地配合着打开双手,任由他打量个透彻,子华,我这身行头可是有什么问题?

    子华默了片刻,瞥着我道:王爷有请,请你带着画去府上一叙。正巧要是你惹怒了王爷,你这身衣裳也能做身寿衣随你而去了。

    王府地广,一走进去便是晕头转向的九曲十八弯,无数几道曲径通到不具名的幽处,府里似乎只种下了牡丹,牡丹花开到好处,鸟鸣到盛时。

    我头一回来到这般雕栏玉砌的家宅里,跟着子华前前后后转悠着,只记得如了眼的皆是钉头磷磷,平凡式样进了这王府俨然都成了稀世珍品,里头的每一处都如诗如画。

    我本来还想再多趁此得来不易的机会多看上两眼的,可子华在前头领路,只知闷头管自己走,全然不顾跟在他身后的我,是否能跟得上他轻如燕的脚步。

    子华,子华且等等我

    子华猛地一背身,恰恰叫来不及收步的我撞上了他肩头。

    子华不悦地瞪目,忙伸出两指并齐,按着我左肩,硬是靠着两个指头作为支点,把我推到了两步开外。他脾气火爆,一点即燃,若非府里有一堆繁文缛节要守,他怕是早就对我挥剑相向了。

    子华骂骂咧咧道:我要是等了你,那王爷就得要等着你我二人了,你有多大的脸面能让我们王爷等你上一时半刻的。

    子华教训得极是。我仿佛没脾气似的,不和他一般见识。倘若我今日福星高照进了王府,那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弹指一挥间;要是我有去无回了,还计较这份做什么。

    我斥了斥袖,弯腰道:子华,烦请接着带路。

    带带带,带什么带!子华乜斜我一眼,他弹着剑柄,不耐烦地朝前努努嘴,道:公孙宴,你这人不长脑子还不长眼睛吗?!王爷他不就在前面,你还磨蹭个什么!

    我眼前蓦地一亮,而后又不禁轻声叹气,暗道以他这暴躁性子,想来跟在秦王爷身边也成不了多大气候了。我抱一拳,以示对他不辞辛劳的感谢,继而再速速提步走着,一步一步迈向离我百余步之隔的秦家七王爷。

    府中凿了大玉盘似的人工湖,青青柳色绕岸拂水,雍容华贵的牡丹更是围湖而生。湖中平桥逶迤曲折,一路折弯到了湖心。人工湖的湖心里也别有洞天,竟能连着平桥垒起一座玲珑有致的红顶亭台。

    而今日的正角儿,那个我一步一步迈向的人,正背坐在这间湖中亭台里。

    我望着那一团小小背影,乍着胆子赶紧过去。此时正是晌午时,太阳直打在我脑门上,晒昏头的我不禁心思旁逸,想起三日前与他的那一遭不大寻常的会面。那时就只觉得秦王爷这人初见下来不算是好接触的一类,脸上无笑也罢,笑起来就如同笑面虎一般,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公孙宴,你还打算挟着画走到什么地方去?

    猛地台面上发出短促的叩击声,我吓得连连回神。

    我忙四顾起来,一看自己竟恍恍惚惚中走到了亭子的美人靠边,再走两步就要磕上了前头的栏杆,跌进了人工湖里了。

    我按着心头,余惊方消,退回几步到秦王爷跟前,而后俯身谦卑道:公孙宴,参见秦七王爷。

    请起,不必如此拘谨。秦王爷客套了一声,他又敲了敲身前的桌子,道:你到此处来坐着,本王想与你随意聊聊。

    我这才像获了大赦一般扬起脸来,原来秦王爷叩了几响的并非是他身前的一方桌案,而是他手边的另一石凳。

    秦王爷见我仍在原地打量不休,他干脆展展眉大方地与我对视,笑了一笑,道:本王都请你落座了,你还杵着做什么?

    哎,哎。谢王爷赐座。我立马应和着,屁股才沾上沁着凉意的石凳,就顺手把画呈交给了他,王爷这是我作的画。

    他挥袖接过,似笑非笑地瞥着我,还把我花了心血的画拿在手里像是称斤两一样地掂量了几番。秦王爷打趣我道:你这回怎么口气不及上回大了?

    被他一说,我腼腆地搔着后脑,笑着打哈哈道:回王爷,上回是剑走蜻蛉,为了博得王爷一顾才出的下策。今日是真刀真枪的来比划了,就怕遇上了会家子,不敢轻狂。

    你倒是也实诚。咱们先不忙着看画,先随性所至,聊些天南地北。秦王爷顺手把画搁在了一边,将他杯子里晾凉的茶水倾倒在地,又气定神闲地为自己、顺带也为我斟好了热茶。

    茶水很烫,起了一层雾帘。在这迷迷濛濛中,我竟宽了心地端详起王爷来。

    许是水雾柔和,秦王爷在这薄得好似不存在的水帘子后头也乍然间平易起来。

    他生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眉目英武的细致程度不消多说,倘若叫我描摹出来也要耗上小半天来。

    你为何想进王府来?秦王爷打破沉闷,将半杯热茶推到我手边来。

    我慌慌张张地谢了恩,又慌慌张张地捧起茶水猛倒了一口。这半杯新茶长驱直入我口中,一路烫起了水泡。碍于王爷尊驾在前,不能冒犯了,我痛得有苦难言,扭曲着五官,掐着大腿硬是忍了下来。

    秦王爷嘴角一抽,笑出了声来。

    本王说了,你不必拘谨。

    我脸上臊得慌,尴尬地望了他一眼。此刻,萦绕他面前的雾帘尽散,秦王爷仍是那个高不可攀远不可及的秦王爷。

    我心里头滋生出来的那一点点亲近意思也因此消弭。

    回王爷,公孙宴想凭借一技之长进了王府光耀门楣。

    哦?他这一声反问耐人寻味,好像能光宗耀祖的法子不知这一条吧?而且,我这王爷当的有名无实,只醉心大千世界里的花花绿绿,也不好国事家事,你图什么?

    我听不出秦王爷的语气是否不善,却已是心惊肉跳,毕竟打从发问开始就已是暗藏汹涌。我提着衣袂,扎扎实实地跪在地上,谢罪道:公孙宴言语冒犯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反显得是本王无趣了我。秦王爷往我空了的茶杯里添了一注水,无所谓地笑笑道:起来说话,你跪着我坐着说的多多少少不自在。

    我战战兢兢地坐回石凳,捧着方才一杯烫得让我直跳脚的茶水暖手,被吓走的一身暖意总算零零星星的返回。

    庙堂高远,我一小小百姓,自然也只是管闷头做着自己每天该做的活计。说句大逆不道的,当今天下是皇上手握实权,还是大臣倾轧朝政,都影响不到我一日的生活起居。我口无遮拦地说着,只为在人精似的秦王爷面前剖白自己。我瞄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他,继而道:但是,王府在我眼中看来却是不一样的存在,就像科举考试一般。进了王府,就如同摘得状元郎头衔一般,是对你身怀技艺的认可,这天下还有谁人不知秦王爷门下只收天下第一,向来宁缺毋滥。

    秦王爷托着腮,状似认真地听我说完了这番略显恭维的说辞。他抬了抬下颌,直朝向我的那杯茶水,喝。

    他静静地、心满意足地看我一口饮尽杯里温下来的茶,才慢吞吞道:公孙宴啊,本王三日前看见你的时候,就说你这人做事粗糙急躁得很,你想本王是当今天子的七弟,你当着本王的面肆意搬弄天子是非,你就不怕本王着你拿了你?

    怕,可公孙宴对王爷应当是不窝藏私心的,要进王府,就不该在王爷面前存着心思。

    秦王爷大抵是挺多了拍马溜须的话,听了我这平平淡淡的迎合也只是摇头笑笑,又道:本王也还说过,你做事粗中也可见细,看得出你的用心。每个进了王府的人,本王都会问他们一遍为何想进王府。每个人的答案开始都千篇一律,为了家族,为了个人。然后本王就会又说了,本王置身朝廷之外,只是个好些名人字画好些文墨巧艺的王爷,给不了他们什么。这些人的答案开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多数人回答了什么,本王都记不大清,可像你这么坦诚的,本王却记下了。

    我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接着捧着开始发凉的茶杯。我讪讪地点头,不知道如何搭腔的时候,傻笑几声是最好的应答。

    你是哪里人?

    江南人,本家常州。

    倒还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在回忆里,很多东西都像放久了的水墨画,时间愈久,能记准的也就愈少了:子华、王府里的其他人以及王府里绝大多数的建筑摆设在我脑中都成了一团又一团厚重的墨斑。好像我过往的记忆里也就消散的只剩下秦绰川了,还有与他小心翼翼谈话时的那间湖中亭台,还有他闲来无事时放眼望去的大片牡丹花

    后来秦王爷与我扯了许多常州里好玩的街巷、好吃的零嘴,许多我熟的不能再熟的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又多了份让人着迷的魔力。我竟不自觉地被他牵引了进去,与他从我少不更事时的常州一直说到了将我滋养我成人之后的变化。

    就好像,就好像后来我遇到的秦旻,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衣袖同我说起他那些老掉牙的往事时一样的手舞足蹈。

    终于等他兴趣堪堪之时了,他才想起手边的那幅画。他缓缓将画卷摊开,边打开边道:让我看看你究竟画了什么了不得的好画来。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抽去我缚在画卷上的绸带,我的心随着他故意而为之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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