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接到裴苑打过来的电话是晚上医生刚查完房的时候,还是早上的那位医生,打趣地看着他笑道:“你小女朋友走了?”
    沈执点头笑了笑,手机正好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
    但是沈执并未像往常那样直接挂断电话,而是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铃声快要停止的时候,他点开接听键。
    “你好,沈执,”对面是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声线偏清冷里透着疏离:“我是裴苑,纪染的妈妈,我们可以聊聊吗?”
    可以聊聊吗?
    当然。
    沈执低声开口:“您给个地址,我现在过来。”
    “不用,你是个病人,”裴苑倒不至于高傲到这种程度,明知道人家腿脚不方便还非要对方出来,她说:“我待会就到医院。”
    裴苑来的很快。
    估计是快到楼下的时候打的这通电话,沈执本来想打开窗子,让病房里的空气清新点儿。
    他正站在窗口的时候,身后房门被推开。
    一回头,裴苑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盒精致的果篮。
    沈执立即走过去,声音算是很客气地喊了一声:“阿姨,您好。”
    裴苑将果篮放在他病床旁边的柜子上面,待她转头时,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踝,指了指病床:“坐吧,你的脚不该长时间站着。”
    看起来裴苑知道他哪里受伤了,而且语气很和善,哪怕声线是她一贯的清冷。
    沈执并不擅长跟长辈这样聊天,他平常接触最多的长辈是沈纪明,他冷漠以对沈纪明狗急跳墙,而对待裴苑他有点儿拿不准态度。
    显然这场聊天不会是一场很愉快的聊天。
    或者应该是一场鸿门宴。
    可面前的人是纪染的母亲,是生她养她十七年的妈妈,甚至他能从裴苑的脸上找到纪染的影子,她们微抿嘴沉思的模样那么相像。
    沈执心底叹了一口气。
    不管裴苑说什么,他都受着吧,毕竟他这是打算拐卖人家精心娇养了十七年的宝贝女儿。
    裴苑直接问道:“你跟染染是同桌?”
    第一个问题不算太过尖锐,沈执点头:“是的。”
    “过完年之后,纪染不会再回学校了,她会留在江都。”
    第二句话犹如在沈执的心头扔下一颗雷,将他的心炸地四分五裂,可是潜意识里又觉得这种做法确实看起来是裴苑会做的。
    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沈执微垂眸,轻声问:“您问过她的意思吗?”
    裴苑当下冷笑,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在他们这个年纪总觉得家长应该给自己做主的权利,可是却明白他们压根没有选择权。
    她漠然道:“我不需要询问她的意思,这是我的意思就够了。”
    沈执看得出来裴苑是个极强势的人,她想要做的事情会不管不顾地达到她的目的,她不用问纪染也不会征求她的意见。
    沈执点头,他知道他不可能说服裴苑。
    他淡声说:“或许您觉得我年纪小,还没有定性,又或者是我们这个年纪不应该考虑所谓的感情。但是我只想告诉您,如果您一定要求染染留在江都,我尊重您的决定。我会等她,等到我们到了足够的年纪。”
    裴苑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并不惧怕她的话,她冷笑了声:“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们见面?我了解我的女儿,她不是轻易动这种念头的人。你们之间是谁主动,哪怕我不用问,我都知道。”
    “本来这些话我不该对你说的,毕竟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资格教训你。可是你应该明白,你们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什么。我听染染你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是吧,所以我更不能让你们再继续错下去,不要仗着自己现在的资本就肆意妄为下去。”
    沈执抬头:“阿姨,我不会影响染染的学习。”
    裴苑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她已经当了恶人以为能说通,但是看来她倒是需要说的更明白一点儿。
    其实从早上见到他们在一起,裴苑就让凯文去调查。
    纪染告诉裴苑,那个男孩是他们学校里的年级第一,这很容易查到。
    但是当看见凯文交给她的资料时,裴苑才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世有多么的负责。恒驰集团她并不陌生,这孩子家世倒是不错。
    结果当她看见对他身世的详细描述时,裴苑便再也忍不住。
    这也是她来医院的原因。
    对,年少时的喜欢很飘渺,说不定一句话就能把两个人吵散,又或者是高考之后选择大学的不同,也能让他们各奔东西。
    但裴苑做事一向决绝。
    她不能去赌那万一的可能性,毕竟从高中走到最后的恋人也不是没有。裴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路走下去。
    所以她淡淡开口说:“我反对你们,并不单单是因为你们现在年纪小,也不单单是学习的事情。”
    “是你的家庭。”
    ……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刚才发生的那样,偷偷溜出来家门的纪染撞见了这一幕。她那样失望和难过,哪怕就算裴苑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纪染也没办法接受。
    当她吼出这句话,我为你感到羞耻时,对面的裴苑是震动的。
    她眼睛不自觉地睁大望着纪染,显然她从没预想过纪染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就连脱口而出的纪染自己,都没想到。
    纪染打小被她管束,习惯了听从她的安排,况且裴苑性格这样强势和说一不二,哪怕是纪庆礼没跟她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对她这么说话过。
    反而是一直听话的纪染,为了一个少年对她发火。
    母女两人都被这样的冲击震惊着,一时整个病房里陷入凝滞的安静。
    最后还是裴苑望着她,缓缓开口:“如果说我最后悔的事情,那就是给你让你选择你爸爸。你看看不过半年的时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纪染看着她,眼睛里同样是失望。
    她一开口,声线里的哽咽和难过几乎倾泻而出,无处遁藏:“你想过没,你口中那个得了病的人,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你不在乎你不在意。可那是他的妈妈,是一想到就觉得心底很温暖的存在。”
    “就像你对我一样。”
    妈妈是不一样的,就像纪染对裴苑也是的,哪怕裴苑对她要求那么多,强势霸道地安排着她的一切,让她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
    可她每次出差的时候,如果她已经睡着,那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床头摆放着的礼物。是裴苑回来时,偷偷进入她房间放下的。
    会在带她逛街时,看着镜子里试着衣服的纪染露出欣慰的表情,虽然那样的神色转瞬即逝,但是纪染有偷偷看见。
    这些数不尽的点点滴滴记忆,让她在裴苑对她过分严厉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心软,相信她始终是爱着自己在乎自己。
    所以裴苑也是她心底,那个只要一想到就会觉得特别温暖的存在。
    但是现在裴苑的做法让她无法接受。
    此时对面的裴苑似乎被纪染这句‘就像你对我一样’震惊,她们母女并不是那种能够剖开心扉交流的关系,裴苑几乎从没对纪染说过我爱你这种话,纪染也没有像寻常女孩那样表现的太过依赖她。
    但是这一刻,她是能感觉到纪染对她的依赖和眷念。
    裴苑再开口时,语气没那么冷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解释的语气:“染染,或许你不赞同我的做法,但是我不后悔。你们不适合,你不了解他的家庭不了解他的出身,你是一头扎进去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错。”
    “什么是对的路呢?”纪染望着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在裴苑眼里什么是正确的路,因为上一世她就是朝着那条路一路走下去的,没有行差踏错一步,每一步都是她的规划。
    纪染眼眶里隐隐蕴着泪,乌黑的眼眸被一层水光蒙上,摇摇欲坠。
    她说:“或许您不信,但是我走过那样的路,走过你所说的对的路,心无旁骛地学习、工作,不要被外界干预。可是您知道吗?那并不幸福。”
    “你说的那条路,并不幸福。”
    午夜时,打开手机通讯录的时候,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压根不知道原来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这么幸福。
    哪怕是两个人喝一杯奶茶,都那么甜。
    甜到让她再也不想去走那条所谓正确的路。
    她见过那个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未来,所以她现在想要去感受另外一种未来,是她和他的未来。
    她想要知道这个未来有多不一样。
    *
    裴苑并不想在沈执面前再跟纪染争执下去,所以她决定结束一切,带纪染立即回家。但是纪染低头看着从始至终坐在病床上安静望着她的沈执。
    她询问:“妈妈,我可以再跟他说几句话吗?”
    裴苑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执,今晚她气恼过、冷漠过,但是也有内疚过。纪染的话确实让她有所触动,作为一个母亲,她这么一个少年确实太过残忍。
    因此一向从不退步的裴苑望着他们,低声说:“我在楼下等你。”
    裴苑推门离开,高跟鞋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渐渐远去。
    纪染这才看向沈执,他眼神落在她身上,神色温柔缱绻:“好了,快回家了,太晚了。”
    纪染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句话,皱着眉想要开口,却又迟迟说不出口,直到她轻吸了下鼻尖,小声问:“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可是这么问似乎有点儿歧义,她又说:“如果你生气,你可以跟我说,也可以骂我。但是你放心,以后谁都不可以说你,哪怕是我妈妈也不行。”
    沈执抬着头看向她,没说话。
    但眼神是那样软。
    此刻他心底唯一的想法的只有,何其之幸,他喜欢的那个人是纪染。
    都说人生的道路那么长,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不断的变化。可是不管从他最初遇见纪染开始还是现在,她始终是那个心底柔软犹如小太阳般的少女。
    沈执站了起来,他轻轻张开手臂,嘴角勾起,微微笑起:“染染,过来。”
    纪染走过去的时候,沈执收拢手臂将她抱在怀里,他的脸颊在她脸侧轻蹭了下,声音柔软:“染染,我难过,但是我并不生气。”
    说完这句话时,沈执轻轻松开她,两人望着彼此的眼睛。
    沈执说:“你妈妈说的话是事实,哪怕她不说也存在着。我母亲她确实是个精神病人,我不能保证这样的遗传基因没有遗传给我。所以你不要对你妈妈太失望,她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连他自己都在逃避的现实。
    突然纪染拼命地摇头,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刚才和裴苑那么对峙的时候,她都没有落泪。
    但是现在她哭了出来。
    因为心疼。
    世界待他已经这么不够好,她身边的人也要这么伤害他。可是这一刻,他却还想着的是她。
    纪染的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明明穿着的病号服,可是眼泪像是穿透厚厚的衣服,烫着他的皮肤。
    纪染哭地哽咽,终于她抱住他的脖子,摇头:“你很好,你一直很好。”
    突然纪染好想重新回到她的二十七岁,因为在那个时空里的沈执虽然冷漠骄矜,可是他永远那么骄傲,不用担心外界的狂风骤雨的伤害。
    那时候的他,谁都伤害不了。
    可是她突然又好心疼,那个二十七岁的沈执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走到那里。
    是什么样的伤害和诋毁才让他成为那个铜墙铁壁防护的骄傲男人。
    沈执本来想安慰她,可是没想到反而惹得小姑娘越发哭的大声,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落在他的心头,犹如滂沱大雨那样。
    心疼地心脏犹如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
    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他捧着她的脸颊,鼻尖轻轻抵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沙哑:“染染,我一直觉得我并不是个幸运的人。运气这两个字好像天生跟我没关系。”
    “可是我突然发现,并不是我不幸运。”
    他的声音微微停顿,脸上露出一点点的笑容,哪怕那样浅淡,却是发自心底。
    “是我用劲了所有的幸运,只为遇见你。”
    他的小姑娘像个小战士一样,永远为他摇旗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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