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眸中波光一晃,“你想说什么?”
    夏初七脸上一直挂着笑,可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却看不见丝毫的波动和涟漪,她的笑意,一直未达眼底,“太子妃,益德太子之死这一口大黑锅终是让夏问秋父女俩背上了,我不该恭喜你吗?”
    东方阿木尔脸色一变,却不反驳,只定定看她。
    “你还知道些什么?”
    夏初七轻轻一笑,直视她的眼,“吟春园梅林。”
    东方阿木尔眸子微微一暗,却不动声色。
    “他告诉你的?”
    “不然呢?还有旁人知晓?”夏初七看着她阴晴不定的俏脸儿,面色不改,漠然地翘着唇角看她片刻,才缓缓牵开了唇角,又是叹息又是无奈地浅浅一笑,“太子妃可能还不知我与他之间的情分深浅。他与我,知无不言,你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东方阿木尔唇角微微一动,眸中如秋萧瑟,却不言语。
    夏初七莞尔,目光深邃了几分。
    “太子妃,你可晓得我为什么没有扯出你来?今天这一出,我完全可以把你往死里整。”
    阿木尔漠然看她,仍是不开口。
    看了看她平静如水的面色,夏初七低低一笑,“太子妃这般高贵的人儿,或是一夕间被辗入泥泞,实在是一件憾事。我放你一马,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东方青玄。我多次受他恩惠,你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不想与你为敌。”
    东方阿木尔眉梢一动,静静看她。
    夏初七略一思忖,轻轻一笑,“太子妃,怪不得赵十九没法子爱上你,因为你性子实在太闷。漂亮得,骄傲得,高高在上得,没有一丝正常女人的活气。实话说,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哪怕再好看也没有用。他爱不来,你可懂?”
    果然一提到赵樽,阿木尔的面色就有了变化。
    “你到底要怎样?”
    夏初七走近一些,越过她的身子,从她的肩膀撞过去,在她身上的香风袅袅中,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清丽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悦耳动听。
    “你曾经怎样害我的,我都一一知晓。京师的陷害,漠北的刺杀,跑不了夏问秋,更是跑不了你。说起来,她终究只是一把枪,而益德太子妃你……”轻轻笑一声,夏初七回过头来,那一双美眸中的阴霾慢慢散开。
    “过去的事,我想与你一笔勾销。”
    东方阿木尔似是嘲弄的哼了一声。
    “不然呢?你欲何为?”
    “为了青玄,我不愿与你为敌,可你往后若再有半点与我为难,我也不会罢休。太子妃,我不是个善良的人。但愿,你不会再成为我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不等阿木尔开口,她缓缓向前走去。
    赵十九没了,她不想连一个爱她的女人都容不下。她相信,没有了赵十九在,她与阿木尔之间,也许不会再是敌人。
    可事实难料,未来谁又能得知?
    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三月十三,离她与赵樽在阴山分离整整两个月十七天。
    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
    夏初七回到楚茨殿便被甲一的臭脸给骇住了。
    “怎么了?谁招你了?”
    甲一今日未能与她去乾清宫,似是怨恨了她许久,从她进门开始,那冷冰冰的视线便将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看得她汗毛倒竖,不自觉的拧紧了眉头。
    “不知自己长得丑吗?这样看人会吓死人的。”
    甲一不说话,走过来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几个人,一言不发地拽着她的手腕便入了内殿。知道他是担心了许久,夏初七心里颇为感动。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他,冷冷一哼。
    “你今日偷吃我的药了?脑子抽了!”
    甲一替她倒了一杯水,塞到她手里,不搭理她的戏谑之言,只是静静坐在她的对面,一张疤痕未褪的黑脸上,情绪不太平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不知道怎样向她开口似的,紧紧蹙着眉头,一直怔怔不语。
    夏初七喝一口水,“我开玩笑的,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
    “那就好。咦,对了,我给你的疤痕膏,你到底用了没有?怎的这脸上疤痕未见褪去多少?”
    甲一不看她,淡淡道:“没有。”
    夏初七奇了,“为何不用?”
    他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回答,“一个大男人,何必在乎脸面。”
    “好吧,反正是你自己的脸。”
    夏初七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捧着水杯,懒洋洋地坐着,伸了伸酸胀的双腿,别开头去,看窗格外面斜斜洒下的阳光,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久久,突然听得他淡淡的声音,“陈景先前捎了消息来,你的那个姐妹出事了。”
    夏初七激灵灵一怔,猛地坐直了身子。
    “哪一个?”
    甲一道:“济世堂的顾阿娇。”
    原来那一日在源林堂的指证之事后,夏廷德挨了二十廷杖,又扣了一年俸禄,怒气未消,虽奈何不得夏初七,但是收拾一个顾阿娇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纵容儿子夏衍找了十来个混黑的泼皮,以济世堂卖假药为名,大闹了一通之后,把济世堂给砸了个稀巴烂。
    可即便如此,夏衍仍未解气,找人把顾阿娇堵在药堂外面的巷弄里,生生把好好一个姑娘掳入府中奸淫了。顾阿娇的老爹和舅舅到处找人找不到,只好报官,可一直没有消息。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禁卫军闯入魏国公府去抓人时,却从夏衍的院子里,找到了失踪几日的她……
    “这个畜生!”
    夏初七牙齿咬紧,觉得喉咙生出一股子腥甜来。
    她一直知道顾阿娇的舅舅在京中有些人脉,加上这件事原本就与顾阿娇无关,她被人陷害而已,也未有正面得罪夏廷德,哪里会想到这个老匹夫如此恶毒?还有那个下贱儿子,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顾阿娇,那个与她清岗初识,一路上京,在官船上弹着琵琶清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姑娘,她或许虚荣,或许自私,可她只是想要嫁一个好男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已。她没有轻易将自己托付给男人,结果却被一个浑蛋二世祖糟蹋了。
    喉咙里的哽咽声,几乎压抑不住,她目光骤冷。
    “夏常怎说?”
    她记得夏常与顾阿娇是有情份的。
    按道理,夏常不可能眼睁睁看她这样。
    甲一瞄着她难看的脸色,淡淡道:“夏常并不知他弟弟弄到府里的女人是顾阿娇。在禁卫军找到人的时候,看见顾阿娇被堵了嘴捆在夏衍的屋子里……夏常亦是气恨不已,当场揍了夏衍一顿,听说骨头打折了,还打落了两颗门牙……”
    “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夏廷德的儿子,也就夏常像一个人了……”心里一阵憋屈,夏初七双手捧着额头,手肘在桌子上,觉得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一种说不出来的恨天不平和生生痛恨,几乎遍及她的四肢百骸。
    甲一瞧着她的难受,蹙紧了眉头。
    “事情已然这样了……你不必再想。”
    夏初七声音轻飘,仿佛在遥远的天边。
    “我一定要宰了那个畜生……”
    赵绵泽是晚间的时候过来的。
    清查魏国公夏廷德的一干党羽,是朝中难得一遇的大事,他案头上的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忙到这个时候才吃了晚膳,得了一些空闲。
    他入屋的时候,夏初七躺在床上,没有吭声儿。听见晴岚和梅子向他请安,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近了,她仍是紧紧闭着眼睛,将身子扭在里面,只当没有听见,一眼都不看他。
    “你怨恨我是对的。”
    他坐在不远处,声音悠悠的,缓慢而温和,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或者说在自言自语,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
    “夏楚,我今日一直在想,想那些年的颠沛流离,你一个人是怎样熬过来的。可我却怎么都想不下去。多想一次,便多自责一分。我不知该怎样待你才好了,更不知,要怎样待你,才能弥补过失。”
    夏初七并不说话,继续一动不动。
    她的样子像是睡着了,可他知道她没有睡。
    静静的默了良久,他轻轻一叹。
    “那只鹦鹉我带过来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养鸟的人都想要一只那样的鸟。它的名字叫倚翠……当然,如今它没有名字了,它是你的。你喜欢叫它什么,都可以。”
    夏初七心里一阵冷笑。
    一只象征了他与夏问秋爱情的“神鸟”,一只与他们渡过了几个春秋的鹦鹉,如今他拿来送给她算几个意思?更何况,她以前告诉他说自己喜欢鸟,只不过是一句随口瞎扯的浑话,这世上除了大马和小马,她不会再喜欢旁的鸟。
    殿内,一阵冷风拂动。
    她一声不吭,任由他自说自话。
    这是一种态度,是作为一个受害人此刻应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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