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警察,被审者,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在熬,看谁熬得过谁。
    两个少年,单薄,瘦削,骨头却硬。
    老杨揉着发红的眼,对郑易说:“要证明你的猜想,只剩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囚徒效应。”
    所谓囚徒效应,是指两个共谋犯罪的人在不能沟通的情况下,由于无法信任对方或被告知对方已背叛招供,而倾向于互相揭发或坦诚事实。
    没人能熬过这种心理战。
    审问很快分别开始。
    陈念坐在审讯室里,整个人都是虚白的,只有手腕上的红绳格外鲜艳,像一道血痕。
    面无表情的警察们涌进来,她表情尚未安定,老杨甩了摞文件夹在桌子上,“啪”一声,老刑警目光如炬,盯着她,说:“北野已经招认了。”
    陈念看着他们,等着解答。半分惊讶和慌张都无。
    “陈念,他都交代了。”老杨说,“你和她是共犯。”
    陈念摇头:“不是。”
    “魏莱失踪当天,她约徐渺去后山,这只是顺便,其实她约的人是你。不用电话联系,因为前一天她和你说了。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你方便去后山,你去到后,伤了她。当天你在学校和同学提过电影票难买,李想听到,当晚就约你去看电影。你看电影时,北野再次去善后。”
    “不是。”陈念摇头,灯光从头顶打下,眼睫投下暗影,在她漆黑的眼底晃过。
    “这是北野亲口说的,他承认了。陈念,你不招认,只会受到更严重的处罚。”
    撑下去,你要撑下去。
    她看着他们,眸光冰冷。似乎思索了半刻,问:“你们想,为我减轻处罚?”
    “是,我们想帮你。”
    “既然想帮,既然确凿,我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陈念反问,“你们就当我招认了,为我减轻罪罚啊。”
    堵了个哑口无言。
    老杨终究继续:“那你是承认了吗?”
    “不是。”
    “不是?”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但我不认识他。”陈念道。
    “他说你们是共犯。就在三个小时前,他为了给你的考试争取时间,供出另一桩罪行。”
    陈念仍是摇头,
    “他或许太无聊,或许不甘心在对我进行侵犯的时候,失败被抓,想拖我下水。听上去,为了我的考试争取时间,供出另一桩罪行。可细想,供述这个行为本身,把我牵扯进来,既已牵扯,可能判罪,争取考试又有什么意义。这多矛盾。所以,他说我和他是共犯,这不可信。”
    她逻辑清晰得让人冒冷汗。
    她这番话无疑给错综复杂的案情又提供了一种可能,或许北野不甘心栽在她手里,想陷害她。
    “你的意思是他说的都是假的?”
    “是。”
    “陈念,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承认,北野会因配合调查而减轻处罚,反之,你的罪责会加重。”
    “他在说谎。”她徐徐说。
    “你确定?”
    “确定,”她眼神笔直,语气决绝,“不然,你让我和他见面,让我们对质。”
    “你以为我们不会让你们对质?”
    “让他来啊!”
    白灼的灯光,照得她脸色惨白,颧骨如削。
    ……
    他们失败,她挺过去了。
    最后的希望留在给北野施压。
    面对北野的再一次审问,开场白笃定而压迫:
    “陈念承认了,魏莱遇害的时候,她在现场,她参与了。”
    “那女的脑子有病么?”北野说。
    这边的情况和那头一样,无论如何提及加重或减轻刑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都没能撬开北野的嘴。
    “你的意思是她说的都是假的?”
    “是。”
    “北野,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承认,陈念会因配合调查而减轻处罚,反之,你的罪责会加重。”
    “她在说谎。”
    “你确定?”
    “确定。不然,你让我和他见面,让我们对质。”
    以至于郑易除了心里说不清的直觉,理智都几乎要倒戈。
    不然,他不明白,上下学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个毫无交集的人,怎么产生如此强烈的羁绊。
    两个孩子,脆弱,幼小,面对巨压面对威胁,仍如此信任对方,可能吗?
    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契约与生存关系?
    他们在同一个梯子上,要么一起坠落要么一方割断绳索。他的心愿是为她排除一切阻碍让她毫无瑕疵地离开,于是她毅然决然按他所铺的路往上爬?坠落的那个,存活的那个,谁更痛苦?
    是这种关系吗?
    不可能。
    难以想象。
    他错了吗?
    他想着小姚说的那番话,在自省,在挣扎,他快崩溃。
    老杨等人起身了,他们离开了审讯室,案件发展就是按原来所想。
    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两个年轻的男子。
    一秒一秒,电光火石,郑易热汗直冒。
    相撞,跟踪,电影,后山……
    他思绪如麻,混乱不堪;
    涤荡的情绪迫使他猛地前倾,逼问少年:“陈念是共犯!你扒去魏莱的衣服,不是担心发现时暴露季节。而是因为她的衣服上留了关键证据,留了陈念的血指纹!”
    北野冷冷看着他,不言也不语。
    “把魏莱埋在偏僻却适合保存尸体的地点,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就是怕万一被发现,在证据缺失的情况下,没有雨衣人这个嫌疑,她失踪前欺.凌过的陈念最有杀人动机。所以你必须留着你安放在魏莱身上的一切证据!”
    他毫无章法,杂念翻腾:“带血的衬衫,雨衣,你都故意没烧尽;是为了证明你是雨衣人!在路上撞李想,盯着徐渺,也是为了让他们怀疑你。”
    北野微微眯起眼,眼神冷峻。
    可是不对,哪里不对?
    在北野提出交换条件时,郑易就曾怀疑,赢得考试时间有什么用,他暴露了对陈念的在乎,一旦严格审问,很可能挖出更多秘密,如果有罪,不能再上大学,赢得一场考试时间意义何在?
    为什么?
    北野为什么如此笃定他们两人能赢过盘问考验?笃定陈念能狠心让他受罪她却死不招认翻供?
    他哪里来的底气?
    郑易抓紧头桌子,突然,一道光闪过,他猛地站起身,
    “你——你不是雨衣人!”
    可尸检报告上魏莱的“防卫伤”哪里来,难道……他的假设……所谓的防卫伤全来自魏莱死前前一天对陈念施虐时遭到的抵抗……是真的?!
    他不是雨衣人啊!
    是谁?
    相似的少年,花名册上流动的身高体重,修理店的大康,陈念冲下街道将那个白衣少年拉回头,另一张脸。
    “大康!——”
    等等。
    是谁?
    脑子像高速运转的机器,视频里的虐待画面回放,
    赖青的照片,视频里晃过的类似赖青的脸。
    “赖子!——赖青!”
    赖青才是雨衣人,而北野对雨衣人的了解全来自于赖青。
    那晚,赖青也参与了,他也侵犯了陈念。北野恨他。
    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扮成雨衣人——
    郑易狠狠一愣,颤抖的身体和魂灵在一瞬间静止,抓着脖子的手缓缓坠下。
    他惊呆了,看着面前几乎融化在白色灯光里的北野,不可置信,毛骨悚然。
    不,这样缜密的耸人听闻的谋划,不会出自这样的少年。
    郑易如同高烧后蒸发出一场大汗的病人,虚弱空茫,冰冷刺骨,没有魂魄地盯着北野。
    郑易踉跄扑上去,揪住北野的领口把他提起来,用一种仅限于他听到的,极低的,仿佛是从魂灵里发出的声音说道:
    “你必须是雨衣人,只有扮成雨衣人,你才能隐瞒魏莱死亡的真正原因。
    因为,陈念不是你的共犯;你赶到现场的时候——
    魏莱已经死了。
    是陈念!而你甚至不在现场!
    你恨赖青,可你没想杀他的,但你得保证他今后不会泄密,不再犯案,让你成为确凿的‘雨衣人’,让‘雨衣人’永世尘封无法翻案!你既已成罪犯,就断了陈念翻供招认的可能。
    北野你疯了吗?!”
    他咬牙切齿,揪着他的衣领用力把他推回椅子上。
    郑易喘着粗气,而北野,他揉一下被铁铐拉扯的手腕,抬眸,唇角居然弯起,
    “郑警官,我很佩服你。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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