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虽然是新买的,但是闻时学起来很快,除了打电话发消息,最先学会的就是用地图。
    他坐在后座,在app里输了三个地点看了一下,发现谢问办事的桃花涧刚巧夹在小李庄和板浦之间。
    他以为老毛会顺理成章在桃花涧停一下,结果车子放缓速度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看到了板浦的路牌。
    “诶?老毛叔,你……是不是走过了啊?”夏樵问。
    很显然,盯着地图的不止闻时一个。只是闻时没吭声,而小樵是个二百五。
    老毛嗓子里仿佛卡了鸡毛,清了好几下含糊地说:“没有啊,哪里走过了?这不是刚进板浦么?”
    小樵纳闷地说:“桃花涧呢?谢老板不是要去办事么?”
    办个屁的事,也就忽悠忽悠傻子。
    老毛在心里说。
    然后谢问朝他瞥了一眼。
    很不巧,作为一个联系非常深的傀,他就算在心里说说都很有可能被谢问听到。于是老毛正襟危坐,忽然对前方路况有了十二分的兴趣,盯得特别专注。
    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夏樵再次感觉到了氛围的微妙。他忽然有点后悔问那个问题了,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
    谢问借着后视镜扫过他,跟闻时隔着镜面对视了片刻,这才开口打破安静:“先来这边也一样,我不急。”
    这话细想一下实在很扯,因为闻时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只是奇怪沈家那些人的笼里为什么会有他灵相的碎片,所以来看看。
    其实就算不看,他也隐约有些预感……
    “哦哦哦。”夏樵得到了回答,根本不想深究,连忙顺着台阶往下滚。结果滚到一半就被另一件事引走了注意力。
    “老毛叔……”夏樵倾身扒着驾驶座,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干什么?”老毛看路依然看得很专注,反正就是不看老板。
    “你开车……不调后视镜的么?”夏樵指着那面能照见谢问眼睛的镜子,说:“后视镜对着副驾驶,真的没问题吗???”
    “噢,忘了。”老毛仿佛刚想起来,伸手去拨了一下后视镜。
    “……”
    他是很淡定,但夏樵魂去了一半。
    他趴在座椅后,感觉这一车人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但他很快又发现,除了他以外,这车好像根本没人在害怕。
    当然不会害怕,金翅大鹏控制车别说不用后视镜了,甚至可以解放手脚。要控个车都能出事,老毛大概就不活了。
    可惜,整车人只有夏樵不知道。
    于是他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因为过度紧张而晕车了。下车的时候人是白的、腿是软的,魂是飘的。
    闻时扶了他一把,谢问也建议说:“你还走得动吗?要不就在车里呆着吧。”
    夏樵连忙摇手,心说再呆真要吐了。
    唯有老毛同理心不如人,憋了半天憋了一句:“我还是第一见到会晕车的傀。”
    夏樵虚弱地问闻时:“真的没有吗?”
    闻时迟疑了一下,夏樵就喃喃道:“好的哥你不用憋借口了,我知道了。”
    闻时:“……”
    他表情冷淡里带着一丝郁闷和懵逼,谢问看笑了,然后颇有兴致地给小傀解释了一下:“常人像你这样的反应,一般有两种原因。一是真的晕车,二是因为某些原因,灵相忽然不太稳。”
    “真晕车确实没有。”谢问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应该也不是。”
    “那我是第二种,灵相不稳???”夏樵心说这还不如会晕车呢,起码命在。
    谢问又开了口:“人灵相不稳会难受、容易生病、容易被蛊惑、附身。但是傀如果灵相不稳,表现出来就是忽生忽死。”
    所谓灵相不稳,就是灵相在躯壳内动荡,契合得不太好,太轻飘了,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
    傀在灵相离体的瞬间,更接近于木偶,灵相回到体内又更接近于人。短时间内来回跳,就会有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状态。
    夏樵更迷茫了,他好像哪边都不是。
    闻时不太放心,索性闭了眼凝神看向他,终于找到了原因——夏樵的灵相现在确实是不稳的状态,但并非在躯壳内外摇摆,而是灵相内部。
    毕竟沈桥曾经给夏樵渡过灵,这就相当于夏樵身体里有两种灵相——沈桥强渡的,以及原来的。偶尔状态不好,确实会相互冲突不太稳当。
    这种其实反应不会很大,但夏小樵可能太娇弱,所以才表现得如此明显。
    闻时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夏樵终于放了心,连带着晕眩、恶心的状态也稍稍好了一些……
    就是更愧疚了,垂头耷脑地觉得自己很废物。
    ***
    李先生给过一个旧地址,他们根据地形估量了一下,找到了大致的地方。
    但正如李先生自己所见,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这一带早已变了好几轮,沈家那栋回字形的洋房也早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中学。
    时值下课,学校里人声不断。校门外街道上的小吃店也红红火火,骑着小电驴的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半点也看不出来一个世纪前这里存在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沈家洋楼被大火烧过,能留下的东西实在有限。
    不过既然三米店那个密室能弄到沈家旧物,就说明还有存在的痕迹。
    好在附近的人热情爱聊,杂七杂八的传闻也听得不少。见夏樵一直蔫蔫的,闻时便推了他去当探子,
    在迅速获得信任方面,夏樵可能有天赋。没多久,小探子就带回了消息:“他们说沈家虽然没了,但当年挺风光的,有座祖坟山,还雇了专门看坟的人。”
    闻时:“看坟的?”
    夏樵点头:“对,据说还住那山附近呢,好像开了家土菜馆还是什么。”
    开店的和开店的仿佛都在一个圈,他们很快要到了土菜馆的名字,顺着地图找到了地方。
    老板是一对三十刚出头的夫妻,生得敦厚。刚巧店里清闲,他们便跟众人聊了起来。
    听到他们打听沈家,老板问道:“所以你们来这边是……”
    闻时离老板最近,被问了个正着。偏偏他不会编话,真正的原因又不方便说,只能硬邦邦地憋了个理由:“有事。”
    真是……好敷衍的理由。
    谢问先是不开口,等他憋。憋完才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我们是想建个纪念祠堂,顺带修订一下完整的家谱,听说这边还有一支,所以来问问情况。”
    闻时:“……”
    他朝谢问看了一眼,目光清晰地传达着几个字:你想好了不早说?
    谢问脸都没偏,装没看见,却笑了一下。
    老板“哦哦”两声,说:“懂的懂的,前两年我家还有人找来过,也是想建祠堂。所以你们是北方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猜,但几个人都点了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了再说。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
    老板说,沈家本身并不是板浦这边的人,只是早年板浦算这一带的要地,有些海贸往来,又不会太过眨眼。沈家便在这定居了小几代,他们最早是从北方过来的。
    “我太爷爷是给沈家看山的。”老板掰着指头,“往上三代都是,基本上沈家过来包了山,我家就住在山脚下了。虽然现在没什么看山的说法了,我们也自己开了店。但是逢到清明、七月半或者过年,还是会上山给他们打理一下。”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感慨道:“沈家惨啊,命不好。几乎断门绝后了,当初那个洋楼烧了之后,就是我太爷爷捡的骨,操办的白事。说起来吓人,有些烧成一团,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老板讲着他太爷爷传下来的故事,却发现闻时他们的关注点并不在吓人上。
    “你说几乎?”闻时问道。
    “对啊。”老板愣了一下,说:“那个小公子不是没碰上火么?据说当时是当地一个慈善会还是什么,想请沈家当家的先生夫人过去,但夫妻俩不是不在么,所以小公子跑了一趟,结果回来就看到家被烧了,一屋子的人一个没剩。据说他当时就昏过去了,后来病了一场,精神不太好,就转去天津了。”
    闻时:“你确定是天津?”
    老板点头说:“对啊,那时候都说他爹妈在那边,他病成那个样子,总不能孤零零在这呆着,就转过去了。”
    老板说着,手背敲着手心说:“不过听我太爷爷说,那时候北方也乱过一阵子,他爹妈刚好在那之前出了事,都不在了。”
    “后来呢?”闻时问。
    “没有后来了。”老板说,“后来那小公子就没有音讯了,就他家那个情况,疯了死了都有可能。”
    说完,他又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有那时候的照片么?”谢问又拎出了祠堂那一套,问道。
    老板点了点头:“有的,不过不多。说起来,其实家谱也有的,就是可能没你们弄的全,主要是他们这一支。”
    “能看看么?”
    “当然行啊。”老板直接提议道,“你们弄祠堂家谱肯定要资料的呀,直接拓一份好了。”
    他很快从楼上住的地方捧下来一个老式的档案袋,从里面投出一本相册和一本线装的家谱来。
    闻时翻开相册,在第二页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合影——正是当时三米店那个笼里被撕了又拼上,还缺了一大块的老照片。
    现实中,这张照片还完整地存留着,算得上清晰。于是闻时第一次看到了沈曼昇的模样。
    他穿着西装小马甲和长裤,马甲口袋还缀着个链式怀表做装饰,很有小少爷的样子。只是脸生得很清秀,笑着的时候温和中带着一丝腼腆。
    他跟后来有些区别,但本质还是没变,尤其是眉眼,有着闻时熟悉的气质。
    ……
    真的是沈桥。
    不仅他认出来了,还有夏樵。只是夏樵只见过照片,没见过真人,所以犹犹豫豫不敢确定:“哥,这是……这个沈曼昇……他跟爷爷年轻时候长得好像啊。”
    老板也惊了:“什么意思?你爷爷?”
    还好夏樵反应快,想起他爷爷的年龄远超正常人,说出来容易吓着别人。于是改口道:“不是不是,只是提起来会喊爷爷。”
    闻时朝他看了一眼,点头道:“不是像,就是他。”
    老板更震惊了:“怎么回事?你们认识他?”
    闻时又翻了几页相册,看到了另外几张照片里沈曼昇的脸,更加确定了:“嗯,认识的。”
    “从哪儿知道的?”老板问。
    他理解的“认识”就是知道,毕竟面前这帮还不到三十岁的人,想想也不可能认识民国时期的沈曼昇。
    “家里听来的。”夏樵这次没让他哥在线编谎,先给了个理由。
    “哦。那要这么说,这个沈曼昇他没死?”老板问。
    闻时:“嗯,没死。”
    老板又问:“疯了么?”
    闻时:“也没有。”
    他顿了顿,难得在答完话之后又补了一长句:“他改了名,以前的事没有提过,应该不记得了。”
    老板又说:“不记得好,记得就太难受了。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闻时答道:“挺好,很长寿。”
    过得不错、长命百岁。这大概就是常人最好的结局了。
    “蛮好的,蛮好的。”老板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感慨万千。
    他不像自己的太爷爷,给沈家做过事、见过这些黑白旧照里早已尘封入土的人,他生得晚,照片里的人对他而言,也就是只是一张脸熟悉又陌生的脸而已。
    他对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但忽然听到这样的后续,依然会生出几分欣慰来。
    老板心情不错,极力挽留之后跑去厨房亲自弄了几个菜,拽着闻时他们吃了一顿,又帮他们拓印了照片和家谱,这才送他们离开。
    回到车里闻时就皱起了眉。
    他之前一直觉得,进笼解笼大半是看缘分,带有随机性。现在想来,却有几分怪异。
    就在闻时试图捋出一条线,把那些怪异的点串上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三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周煦。
    那小子沉寂了大半天,终于给闻时发来了三下信息。
    第一条说:信封真的坏了,看不到地址。
    第二条:辛亏我聪明,从信里凑出了一个地方。
    第三条则是一张图片。他在截下来的地图上标了个圈,说:应该是这边。
    闻时点开图片看了一眼,发现他圈的地方在京沧高速和一条省道交叉线的旁边,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张婉所说的“福地”。
    这样想来,张婉的“福地”在天津,沈桥改了名字成为判官也在天津,闻时自己上一次出无相门还是在天津。
    不论是不是巧合,天津必去的了。
    他摁熄了手机屏幕,倾身向前,手指碰了谢问一下。
    对方便侧过脸来,问他:“怎么了?”
    “你回宁州么?”闻时问。
    谢问:“你现在要回?”
    “不回,还有点事。”闻时说,“所以你们一会儿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就行。”
    谢问却说:“我也回不了。你还要去哪儿,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太远。”闻时拧起眉又问:“你怎么回不了?”
    谢问:“办事。”
    这个答案很有闻时的风范,他自己被噎得不上不下,半晌才问:“去桃花涧?”
    “不是。”谢问捏着自己的手机一角晃了晃,示意自己刚收到消息改的主意,“去天津。”
    闻时:“……”
    闻时:“???”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空白吧,老毛条件反射辩解了一句:“这次是真的。”
    ***
    此时此刻,在他们暂时不打算回的宁州,还有两人表情也是空白的。
    张岚换好了高跟鞋,正要从柜子里挑个极有气势的包,就听见弟弟张雅临抓着手机走进来,边打电话边给她比划手势。
    “比划什么呢?直接说啊。”张岚一边抱怨,还一边催促道,“讲完电话赶紧换鞋,沈家别墅离这还有一会儿呢。”
    张雅临说:“不去沈家别墅了。”
    张岚:“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哄那个陈时下个笼么?”
    张雅临指了指手机:“刚来的消息,人压根不在家。”
    张岚:“那在哪?”
    张雅临听了一句手机里的话,茫然半晌,转头对张岚说:“长深高速上,刚出连云港。”
    张岚:“刚出哪儿???”
    “连云港。”张雅临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重复道。
    张岚:“往宁州这来?”
    张雅临:“不,往山东那边去了。”
    张岚:“他突然跑那么远干嘛?”
    张雅临:“谁知道呢,腿长他身上。”
    于是张岚当即甩掉高跟鞋,丢开挑好的小包,转头掏出了行李箱。
    张雅临:“……”
    女人的行动力真的高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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