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道:“你对我决不变心么?决不会杀我么?”张无忌在她脸颊上又轻吻一下,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那有此事?”周芷若颤声道:“我要你亲口答应我。”张无忌笑道:“好罢!我对你决不变心,决不会杀你,便连一拳一脚,也不会加于我爱妻周芷若身上。”
    周芷若凝视他双眼,说道:“我不许你嘻嘻哈哈,要你正正经经的说。”张无忌笑道:“你这个小小脑袋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想:“总是我对赵敏、对小昭、对表妹人人留情,令她难以放心。可是自今而后,怎会更有此事?”收起笑容,庄言道:“芷若,你是我的爱妻。我从前三心两意,只望你既往不咎。我今后对你决不变心,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我连重话也不舍得责备你一句。”
    周芷若道:“无忌哥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可要记得今晚跟我说过的话。”指着初升的一勾明月,说道:“天上的月亮,是咱俩的证人。”
    张无忌道:“对,你说得不错。天上明月,是咱俩的证人。”他仍将周芷若搂在怀里,望着天边明月,说道:“芷若,我一生受过很多很多人的欺骗,从小为了太过轻信,不知吃过多少苦头,到底有多少次,这时候也记不起来了。只有在冰火岛上,和爹爹、妈妈、义父在一起的时候,那才没人世间的奸诈机巧。我第一次回归中原,便遇上一个叫化子弄蛇,他骗我探头到布袋中去瞧瞧,不料他把布袋套在我头上,将我擒住。我又那料得到,咱们同生死、共患难的来到这小岛之上,赵姑娘竟会在第一晚的食物之中,便下了剧毒?”周芷若苦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得黄河悔已迟。”
    张无忌突然觉得:“自今而后,再也没人对我行奸使诈了,世上永远如此,那可有多好!”心中不禁充满了幸福之感,说道:“芷若,你才真正是我永远永远的亲人。你一直待我很好。日后咱们倘若得能回归中原,你会帮我提防奸滑小人。有了你这个贤内助,我会少上很多当了。”
    周芷若摇头道:“我是个最不中用的女子,懦弱无能,人又生得蠢。别说和绝顶聪明的赵姑娘天差地远,便是小昭,她这等深刻的心机,我又怎及得上万一?你的周姑娘是个老老实实的笨丫头,难道到今天你还不知道么?”
    张无忌道:“只有你这等忠厚贤慧的姑娘,才不会骗我。”周芷若转过身来,将脸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无忌哥哥,我能和你结为夫妇,心里快活得不得了,只盼你别因我愚笨无用,瞧我不起,欺侮我。我……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的服侍你。将来你如发觉我做了什么事对你不住,那也是因为爱你的缘故。”张无忌道:“你为了爱我,不论做什么事,我决不会怪你。”
    周芷若拉过他手,轻轻握着,抚摸他手背,说道:“无忌哥哥,我心中有件好大的为难事,你给我拿个主意,到底怎么办才好?”张无忌道:“你是我爱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天大的难事,咱们也一起来承担。”周芷若道:“那日在大都万安寺高塔上,我师父将掌门人的铁指环传给我,又吩咐我跟你亲近……”张无忌一拍大腿,说道:“既然你师父有命,那就好极了!”周芷若道:“不是的,师父叫我跟你亲近,却不能对你心存爱慕,不能真的当你是情郎,更加不能嫁给你做妻子。她……她逼我立下重誓:我若和你结成夫妇,我亲生父母虽已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死后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如和你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经打颤。
    张无忌只听得全身冷汗直冒,不禁毛发皆竖,颤声道:“那……那为什么?”周芷若道:“师父逼我跟你亲近,却不能真的对你好,不能当你是夫郎,为的是……为的是要我暗中害你……”张无忌立时醒悟,当日灭绝师太逼迫纪晓芙去害死杨逍,使的就是这一招,心下了然,便不再迷糊惊惧,说道:“那你是不肯发誓了?”
    周芷若道:“师父跪在我面前,我如不答允,她便不起身,我无可奈何,只得依着她发了这誓。无忌哥哥,我是一心一意想嫁你的,我一心一意亲你爱你,决不会害你半分。但我一想到师父叫我发的誓,心中就好生不安。”张无忌搂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柔声道:“你既对我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害我,否则岂不是叫我多了提防?”
    周芷若道:“那我发了这个毒誓,又怎么办?”张无忌道:“是你师父逼着你发的,自然算不得数。芷若,我跟你说,那日在万安寺中,赵姑娘威胁着要用剑在你脸上划几下,毁了你的花容月貌,当时我着急得不得了,在心里起了个誓,你猜猜是什么誓?”周芷若道:“你定是和韦蝠王一样,决心要为我报仇,在赵姑娘脸上也划上几剑。”张无忌摇头道:“不是的。当时我心里说:‘此刻我如救这姑娘不得,她容貌给人毁了,就算变得丑八怪那样,老天爷在上,我张无忌无论如何要娶这姑娘为妻,爱她惜她,护她周全。那一位姑娘真正对我好,我也真正对她好,美丽丑陋,全不相干……’”
    突然之间,山石之后飘来一个女子声音:“咦,阿牛哥,真的吗?”张无忌一惊,听声音似是殷离,不禁跳起身来,叫道:“阿离表妹,是你吗?”周芷若叫道:“鬼,鬼!”扑在张无忌怀里,全身发抖。张无忌搂住了她,不及去查看说话的是谁,安慰她道:“别怕,别怕,不是阿离!”
    月光下只见周芷若脸色惨白,全身簌簌颤抖,双手握住他手臂。张无忌只觉她手掌冰冷,显是惊得狠了,搂着她轻轻坐下。过了好一会,周芷若才慢慢宁定,颤声道:“殷姑娘明明已经死了,咱们也给她葬了,怎么又来说话?”张无忌道:“是我听错了,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我说到划破了脸,容貌丑陋,便联想到了表妹,可吓怕了你!”
    周芷若泣道:“我师父说,我如真心爱你,她会变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莫非刚才是师父来吓我?师父又说,我如和你生下孩子……”张无忌接口大声道:“张无忌和周芷若他日成婚,生下的孩子,男的为人仁义,武功高强,女的聪明美丽,得人喜爱,岂有为奴做娼之理?”周芷若大喜,扑在他怀里,说道:“无忌哥哥,但愿如你所说,那我就放心啦!”
    次日张无忌即运九阳神功助周芷若驱毒,竟出于意料之外的顺利,想是她饮食不多,中毒不如他与谢逊之深。数日之后,周芷若说自觉内力全复,身体更无异状,想来毒性已然驱尽。
    如此忽忽过了数月,这一日岛东几株桃花开得甚美,张无忌折了几枝桃花,去插在殷离墓前。只见那根刻着“爱妻蛛儿殷离之墓”的木条横在地下,不知是让什么野兽撞倒了的,于是拾了起来,重又插好,心想表妹一生困苦,恐怕连一天福也没享过。
    正自神伤,忽听得海中鸥鸟大声聒噪,抬起头来,忽见远处海上一艘帆船正鼓风驶来,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声叫道:“义父,芷若,有船来啦,有船来啦!”
    谢逊和周芷若听到叫声,先后奔到他身旁。周芷若颤声道:“怎么会有船只到这荒岛上来?”张无忌道:“当真奇了,难道是海盗船么?”
    不到半个时辰,帆船已在岛外下锚停泊,一艘小艇划向岛来。张无忌等三人迎到海滩。只见小艇中的水手都穿蒙古水师军装,张无忌心中一动:“难道赵姑娘良心发现,又回到岛上来?”斜目向周芷若瞥去,见她秀眉微蹙,胸口起伏,显是也担着极大的心事。
    片刻间小艇划到,五名水手走上海滩,为首的一名水师军官躬身向张无忌道:“这位是张无忌张公子?”他说的是汉语。张无忌道:“正是。长官何人?”那人听到张无忌自承,神色间极是欣慰,说道:“小人贱名拔速台,今日找到了公子,当真幸运之至。小人奉命前来,迎接张公子、谢大侠回归中土。”他只说张谢二人,却不提周芷若和殷离。张无忌道:“长官远来辛苦,却不知是奉何人所遣?”拔速台道:“小人是驻防福建的达花赤鲁水师提督麾下,奉勃尔都思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勃尔都思将军一共派出海船八艘,在这一带闽浙粤海面寻找公子和谢大侠,想不到倒是小人立下首功。”言下之意,显是他上司许下诺言,谁能找到张无忌的便有升赏。
    张无忌听他所说那些蒙古将军均不相识,料想那些将军也是辗转奉了赵敏之命,问道:“你可知贵上司为何派长官前来接我?”拔速台道:“勃尔都思将军吩咐,张公子是大大的贵人,乃当世的英雄豪杰,命小人找到之后,用心侍候。至于何以迎接公子,小人职位低微,未蒙将军示知。”
    周芷若插口问道:“可是绍敏郡主之意么?”拔速台一怔,道:“绍敏郡主?小人没福见过。”周芷若冷冷的道:“什么福不福的?”拔速台道:“绍敏郡主乃我蒙古第一美人,不,乃天下第一美人,文武全才,是汝阳王爷的千金。小人怎有福气一见郡主的金面?”周芷若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张无忌向谢逊道:“义父,那么咱们便上船罢。”谢逊道:“咱们到那边山洞中取了随身物品,便可上船,长官请在此稍候。”拔速台道:“让小人和水手们替三位搬行李罢。”谢逊笑道:“咱们有什么行李?不敢劳动。”他携了张无忌和周芷若的手,走到山后,说道:“赵敏忽然派船来接咱们回去,其中必有阴谋,你们想该当如何应付?”
    张无忌道:“义父,你想赵……你想赵敏她……她会在船上么?”谢逊道:“这小妖女若在船上,那倒好办了。咱们只须留心饮食,免再着了她的道儿。”张无忌道:“不错,咱们把这儿收藏着的咸鱼、干果带上船去,再带上清水,决不去吃喝船上的物事。”谢逊道:“我料想赵敏决计不在船上。她是欲师那些波斯人的故智,将咱们骗上船去,待航到大海之中,便有蒙古水师船只出现,开炮将咱们的座船轰沉。”
    张无忌心中一阵酸痛,颤声道:“难道她……她用心竟会如此毒辣?她将咱们放逐在这小岛之上,让咱们自生自灭,永世不得回归中土,也就是了。咱三人又没什么事对她不起。”谢逊冷笑道:“你将她囚在万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一齐放了出来,她焉有不记恨之理?再说,明教教主失踪,此刻教中上下人等定在大举访寻,难保不寻到这荒岛上来。只有令咱们葬身海底,那才斩草除根。”
    张无忌道:“开炮轰船?岂不是连拔速台等这些蒙古官兵,一起都枉送了性命?”谢逊哈哈一笑,随即叹道:“无忌孩儿,这些执掌军国重任之人,怎会爱惜人命?若似你这般心肠仁慈,蒙古人能横绝四海、扫荡百国么?自古以来,那一个建立大功业的英雄不是当机立断,要杀便杀?别说区区官兵,便自己父母子女,也顾不得呢!”
    张无忌呆了半晌,黯然道:“义父说得是。”他向知蒙古人对待敌人残忍暴虐,但想对自己部下总须爱惜,听了谢逊之言,身上不禁凉了半截,自觉此番便算能回归中土,统率中原豪杰驱除鞑子,但说到治国致太平,决非自己所能,亦非自己所愿。
    周芷若道:“义父,你说咱们该当如何?”谢逊道:“我的儿媳妇有什么妙计?”周芷若道:“那么咱们便别上这船罢,跟那蒙古军官说,咱们在这儿住得很好,不想回中原去了。”谢逊笑道:“真是傻丫头的傻主意。咱们不上船,敌人也决计放咱们不过。咱们便把这艘船中的官兵尽数杀了,他们不能再派十艘八艘来么?何况中原有多少大事,要无忌回去担当,怎能让他老死于这荒岛之上?”周芷若俏脸通红,低声道:“还是义父出个主意罢,我们只听义父吩咐便是。”
    谢逊略一沉吟,道:“须得如此如此。”张无忌和周芷若一听,齐称妙计。
    张无忌便到殷离墓前祷祝一番,洒泪而别,这才上了大船。他在舱内舱外巡查一遍,果然并无赵敏在内,船上也没碍眼人物,官兵、水手看模样均非身有武功之人。
    座船拔锚扬帆之后,只驶出数十丈,张无忌反转手掌,已抓住拔速台右腕,另一手抽出他腰间佩刀,架在他后颈,喝道:“你听我号令,命舵手向东行驶!”拔速台大吃一惊,颤声道:“张公……公子,小……小人没敢得罪你啊。”张无忌道:“你听我吩咐行事。稍有违抗,我便砍下你脑袋!”拔速台道:“是,是!”喝令道:“舵……舵手!快……快向东行驶。”舵手依言转舵。那船横掠小岛,向东驶去。
    张无忌喝道:“你蒙古人意欲谋害于我,我已识破你们诡计,快快招来!若有虚言,小心你的性命。”说着举起右掌,往船边上一拍,木屑纷飞,船边登时缺下一大块来。船上官兵见到,无不骇然。拔速台道:“公子明鉴:小人奉上司之命,迎接公子回去,此外更无别情。小人……小人只盼立此功劳,得蒙上司升赏,实无半分歹意。”
    张无忌见他说得诚恳,料非虚言,放开他手腕,走到船头,提起一只铁锚,奋力上扬,大铁锚飞向半空。众官兵哗的一声,齐声惊喊。待大铁锚落将下来,张无忌右手掠推,铁锚又飞了上去。如此连飞三次,他才轻轻接住。蒙古人从马上得天下,最佩服武勇之士,见他武功如此惊人,一齐拜伏,不敢再起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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