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收到盛景意的信时,刚收好家中婶娘寄来的信。她母亲去得早,幼时婶娘对她多有照拂,如今她嫁人了,婶娘也会来信知会她祖父的身体状况。
    只是她已成婚,婶娘信中免不了又提几句为人妇当如何的话,这次更是劝她趁着夫妻恩爱早些生下嫡子,要不然不说韩家那关过不去,她们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王氏收起信,叹息了一声,再打开盛景意的信,只觉一股清泉淌过心头。
    以前祖父教过她许多书上的道理,却从未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也用不上它们。
    这小姑娘从不讲什么道理,只说这里很好、那里也很好,你若得空一定要来看看。可是每每看着她的话,便觉得眼前清明了不少,仿佛迷途的人看到了一团光,下意识地想要朝她靠拢,哪怕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方向。
    王氏等韩端下衙回来,温声与他商量起去上元县的事。
    韩端对上元县那瑶池会有所耳闻,他笑道:“那日我正好休沐,到时我和你一起过去。”
    王氏一顿,点头说:“那我给谢六妹妹回信。”
    韩端想到盛景意每次都拿他当噱头,面色也顿了顿。他说道:“你只说你过去便是,不必提我。我这次是微服出行,若是旁人知晓我去了,难免要劳师动众地来接待我们,到时候你玩起来也不得趣。”
    王氏含笑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夫妻俩议定此事,便没再多说,只派人给盛景意送了回信。
    到八月初八这日,王氏才坐上马车,便听车夫与韩端说起今日的奇事:“府君,我听人说今日许多人往上元县去了,不知官道上会不会很堵。”
    韩端与王氏对视一眼,都觉得盛景意能耐真不小,居然能把这么多人吸引到上元县去。
    另一边,盛景意打了个喷嚏。
    盛娘蹙起了眉,关心地问道:“秋天来了,天气转凉,你的被褥会不会太薄了?”
    盛景意说道:“没事,可能有人在念叨我。”
    盛娘她们是头一天到的,盛景意过来和她们睡了一晚,娘几个躺着说了许久的话。她还不晓得金陵城那边的大动静,只按着自己拟定的名单来准备。
    今儿这场《八仙过海》很重武功戏,平时都是杨二娘来训练姑娘们的,这次算是她们头一回亮相,整个班子都挺紧张,杨二娘一早便给她们训话去了。
    柳三娘留守千金楼,这会儿便只剩盛娘与盛景意在说话。
    盛景意赖在盛娘身边,要盛娘给自己画眉。
    等盛娘对着她的眉眼出了神,盛景意才懊恼地想起自己扮作少年与亲爹是十分相像的。她这么闹腾盛娘,怕是让盛娘想起伤心事了!
    盛景意决定扔出个劲爆话题转移盛娘的注意力。她说道:“娘,我们见到太上皇了。”
    盛娘面露惊讶与不安,抓着盛景意的手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时候就见着了?”
    盛景意把那日的事简单地与盛娘说了。他们虽见过太上皇,穆钧与太上皇却没正式相认。
    至于韩端和谢谨行他们的谋算,盛景意没有与盛娘说起。
    盛娘说道:“那你二娘和三娘家里是不是有机会平反了?”她有些患得患失,“你先别告诉你三娘她们,我怕她们患得患失,还是等事情有了眉目以后再说。”
    盛景意点头。
    两人说话间,盛娘已把盛景意装扮成个翩翩少年。她有一瞬的怔忡,随后便摸着盛景意的脸颊感慨道:“你这样打扮,可真像你爹。你以男儿身在外行走,遇上女孩儿要记得谨守规矩,别越了界让人误会。”
    盛景意见盛娘没多伤心,总算放下心来。她说道:“我晓得的,我在外头就没遇到过几个女孩儿。”
    主要是吧,她一天到晚和徐昭明他们混在一起。徐昭明他们是谁啊?他们是金陵城纨绔天团,他们认了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家中有女儿的人家谁不避着他们走?
    换成她是当爹娘的,也不会放心把女儿嫁给他们这群不着调的小纨绔!
    盛景意这话还是说得太满了,她早早过去县衙露了把脸,正要去迎接说好要过来的王氏,却被县令满面笑容地喊住了。
    县令一脸热忱地对她说道:“小谢啊,今儿我几个孙儿孙女要过来玩,你们都是年轻人,到时你帮我带她们到处转转行吗?”
    这不是什么难事,盛景意一口应下,又跑出县衙去等王氏。
    王氏没让她久等,只比约定时间晚到一些。
    等看见与王氏一同走下马车的韩端,盛景意睁圆了眼,眼睛里写满了“你怎么过来了”的惊诧,甚至还有种“我们女孩子约好要一起玩你来碍什么事”的嫌弃。
    韩端微微地笑了起来,朝盛景意问道:“谢姑娘不欢迎我?”
    倒也不是。
    就是他身为金陵知府,来都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她要是提前知道了,绝对能把这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后领着王氏到处玩!
    盛景意一脸扼腕,不过也知道当知府不容易,好歹给人点私人行程。她说道:“府君要来,我们自然欢迎。”
    就是打扰她和王姐姐叙旧了!
    韩端仿佛看不懂她的嫌弃,还微笑着说道:“听说这次瑶池会是你主持的,今天你应该会很忙,不必特意来招呼我们。”
    盛景意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韩端好几句,才不甘不愿地挥别好不容易骗过来的小姐姐忙去了。
    就说了,这个笑面虎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景意溜回县衙和穆钧会合,穆钧面色有些凝重地和他说起刚得来的消息:“今天来上元县的人比我们预计的要多。”
    准确来说是多很多。
    现在马车都进不来了,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了!
    盛景意讶道:“怎么会?我让寇哥邀请的都是些小商贾,不至于啊。”
    倒不是盛景意不想把大商贾全邀请过来,只是上元县这庙太小,请过来也没用啊,上元县这小打小闹的经济作物种植业和制造业,根本供不起大商贾的需求,小商贾倒是恰好能把货吃掉!
    穆钧说道:“应该是瑶池会要演出《八仙过海》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盛景意在千金楼待了那么久,也见识过花朝节上的盛况,听到穆钧的推断后觉得很在理。她说道:“那我们再去把人手安排安排,要不然人多了很容易出乱子。”
    穆钧点头,起身与盛景意并肩往外走。
    两个人径直去寻人办事,没看到后衙方向有两个丫鬟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后衙还有个小姑娘在催促:“看见了没?你们怎么傻了?说话啊!”她说着往两个丫鬟中间挤去,抬眼看向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人,虽只能看见侧脸,小姑娘也傻住了。
    怪不得她们祖父急匆匆修书一封,让她们赶紧过来上元县相看,还让她们姐妹几个一起来!这样秀逸出尘的人物,感觉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哦不,画里哪寻得找这样好看的人,还是一次性出现两个!
    小姑娘颓丧地跑回去找两个姐姐,一脸惆怅地说道:“我们准没戏。”
    长姐李淑娘是端庄大方的姑娘,她抬手一拍小姑娘的背,让她别含着胸,太难看。等妹妹哀怨地看过来,她才说道:“小孩子家家的,轮也没有轮到你,你着急什么。何况你只看了一眼,怎么知道没戏?”
    一般姑娘说起婚事会羞涩得很,这两姑娘却没那个烦恼,只要是她们娘前几年没了,爹给她们娶了个后娘,所以他们凡事都得自己打算,不能指着后娘能把自己当亲生的。
    小姑娘说道:“我们和他们的差距,就像是奴奴和巷口那只灰不溜秋的土猫一样。换了你,你也不会愿意奴奴和那土猫成一对的。”那土猫又野又脏,还很凶,经常挠人,要不是它太狡猾,说不准早被人打死了!小姑娘直摇头,“真不知道祖父怎么有勇气打人家的主意!”
    李淑娘刮刮她的鼻子,笑骂:“你啊,什么话都敢说,仔细祖父听见了罚你抄书。”
    一旁的二姐李婉娘一直没插话,正拿着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算算,旁边还搁着本《九章算术》,仿佛压根没听见姐姐妹妹的说话声,整个人忘我地沉浸在数学的海洋里。
    李淑娘看着两个妹妹,有点头疼。
    这两个妹妹一个太跳脱,天生就是坐不住的性子;一个却不爱理人,整天沉迷算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些复杂无比的算术题那么感兴趣!
    要不是太为妹妹们的婚事发愁,她也不会听信祖父的话央着兄长带她们来上元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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