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如今管束得比从前更严了,凡每日里进出都必然有记录。
    因而六公主来了坤宁宫一趟,几乎是立时便传进了萧弋的耳中。
    等到朝会散去,萧弋回到宫中,便先将两个小宫女唤到跟前,问:“今日六公主前来,都说了什么?”
    不等两个小宫女应声,杨幺儿先放下了手头的点心,往萧弋跟前凑了凑,似是有些着急,道:“我说,我说给皇上。”
    萧弋何曾见过她这样主动热情的时候?
    一时新鲜极了。
    他一手托住杨幺儿的腰,便顺势将人按在了怀中。
    小宫女识趣地低下了头。
    萧弋道:“你们退下吧。”
    小宫女应声退下。
    殿中便只剩下了杨幺儿同萧弋两人。
    “你说。”萧弋扣住了她的腰,不让她起身了。
    杨幺儿原先还想要起来的,只是到底别人的怀抱更暖和些,便舒坦地靠着了,低低道:“她病了,她要瞧病。得皇上说。”
    “得朕开口?”萧弋掐了掐杨幺儿的下巴,低声道:“她便是这样同你抹黑朕的?好叫你觉得朕是个十足恶人?”
    杨幺儿满面茫然,不懂得为何这就是恶人了。
    萧弋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方才知晓,幺儿心下恐怕压根没有个好坏的标杆,因而听了六公主的话,也并未觉得他是个极坏的人。
    萧弋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抿了抿,掐着她的小下巴便吻了上去。
    待吻过后,他方才又问:“她还说了什么?”
    “天淄国。”
    “说了天淄国?”萧弋立时便坐直了身子,低声问:“幺儿仔细同朕说一说,说长句,试一试,幺儿这样聪颖,一定会的。”
    杨幺儿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她启唇,露出一点贝齿。
    但半晌却都未能吐出一句话来。
    她还在努力措辞,试着在心底将它们连起来。
    “她说……”杨幺儿顿了顿,有些不大习惯地磕磕绊绊地道:“天淄国勾结……木木翰……大月国……原本还想和新罗国……联合起来……可新罗国胆小,不愿意……大月国如今还有一个……天淄国的巫女……”
    六公主同她说的话,她都记下来了,因而要复述出来并不难。
    只是讲话本身好难。
    她从前讲话只能讲两三个字,或是极短的句子,那是因为她原先几乎从不与人说话,于是脑子要钝一些,说一个字两个字,都是要想上一会儿的。但现下,她实际的反应已经变得很快了,只是习惯了从前的讲话方式,一时要纠正才有些困难。
    等到一番话说完,杨幺儿的面颊便泛起了微微的红。
    她慢慢也懂得许多东西了,知道方才那样磕磕绊绊地讲话,便是丢丑。
    萧弋盯着她的唇,低声道:“幺儿说得极好,下回便也这样同朕说,说得多了,自然就可连成完整的句子了。”
    杨幺儿悄悄松了一口气:“真的?”
    “真的。”
    “她还有什么别的话同你说了吗?”
    杨幺儿仔细想了想:“没了。”抱了个炭盒走应当不算吧?
    萧弋这才松开了她,将她放了下去,道:“幺儿一会儿先行用膳,朕先去一趟养心殿。”
    杨幺儿点了点头。
    待出了坤宁宫,萧弋便立时沉下了脸。
    赵公公忙跟上去,问:“皇上今日不歇在坤宁宫?”
    萧弋冷声道:“如何歇?今日谁也别想歇了。”
    赵公公见他这般,便知是出了大事,于是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不过萧弋走出一段距离,突地便放慢了步子,道:“回去。”
    “回去?”赵公公疑惑地抬起头。
    “将娘娘也一并带过去。”
    赵公公登时哭笑不得,原来回去是为了这个。
    “是。”赵公公便应了声,便又跟着萧弋一块儿,匆匆转过了身,又往坤宁宫回去了。
    刘嬷嬷年纪大了,精力越发的不济,但惦念着皇后娘娘回来了,她还是到膳房去,亲手做了一匣子枣泥山药糕。
    那匣子才刚在杨幺儿跟前摆开,萧弋便踏进了门。
    杨幺儿正盯着山药糕呢,里头埋的枣泥馅儿,又香又甜,正合了她的胃口,她便连目光都挪不开了。
    萧弋大步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有抬起头瞧他。
    萧弋嘴角微微一勾,伸手直接将人抱起来了。莫说是杨幺儿,就连旁边的刘嬷嬷、其余宫人,都吓了一跳,跟着惊呼出了声。
    萧弋也不看他们,只低声同杨幺儿道:“朕险些忘了一桩事。”
    杨幺儿愣愣瞧他,问:“什么?”
    “朕险些忘了将幺儿一并带去。”说罢,他便不由分说,抱着杨幺儿就往外走。
    一屋子的宫女都红了脸。
    倒是刘嬷嬷哭笑不得地举起那匣子山药糕,道:“皇上,娘娘还惦记着这个点心呢,不如一并带去?”
    萧弋头也不回:“赵公公。”
    赵公公“哎”一声,立马伸手接过了匣子,笑道:“今儿辛苦嬷嬷了,嬷嬷快去好好歇歇。”
    皇上同皇后好,刘嬷嬷自然也乐得见到,她点了头,自个儿休息去了。
    萧弋将杨幺儿就这么一路抱到了养心殿。
    路上不少宫人、侍卫小心打量,只是谁也不敢非议一二。
    萧弋少有这样放纵的时候,将杨幺儿抱在怀中,怀里沉甸甸的,叫人觉得满足极了,好似将这个世上所有的宝贝都一并揣在怀里带走了。
    一路竟生出些神采飞扬的模样来。
    杨幺儿也觉得有趣。
    萧弋的怀抱是有些颠簸的,她抬头望着天,觉得天都是别样好看的。
    等到了养心殿西暖阁,屋子内已经摆好了茶点。
    萧弋将她抱到里间放下,给他盖好了毯子,又将那匣子山药糕放在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出去了。
    杨幺儿又睡着了,被放下后,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睫毛颤了颤,就又接着往下睡了。
    而外头却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孔凤成,一个是越王萧正廷。
    前者是萧弋传召来的,后者却是不请自来的。
    萧正廷也没想到会这样凑巧,顿时面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但他到底还是先开了口:“臣参见皇上。”
    “越王可有事?不是才因病告了假?”萧弋甚是冷淡地朝他扫了一眼。
    萧弋并不喜他,一则,二人天生就是对立的,二则,这回一查太后做的那些事,他便也顺藤摸瓜,查到萧正廷暗地里维护过幺儿。
    萧弋的醋坛子暗搓搓地打翻了。
    只是他心中知晓,就算是醋得厉害了,幺儿也未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就这么憋着了。
    但现下一见了萧正廷,萧弋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去的不快便登时又冒出来了。
    萧正廷躬下身,想到压在他身上的种种,便装作没瞧见萧弋的不喜,开口道:“臣听闻皇上征木木翰时,竟有一董姓参将,意图不轨,更大众大放厥词……”
    萧弋的目光冷了冷。
    还不等他动手去查,这便有人跳出来认领了?
    孔凤成在一旁听见这话,顿觉他不适合站在这儿了。
    皇上与越王之间的矛盾,又涉及到那个董参将,其中隐情,说不准便涉及到了皇室秘闻。
    孔凤成便一拱手,主动道:“臣自请在门外等候,便先请越王与皇上禀报紧急事宜。”
    “准。”萧弋出声。
    孔凤成赶紧就转身出去了。
    等他一走。
    萧正廷才又接着道:“皇上回城那日,忠勇伯府来了人求见臣,臣与伯府已有数年不曾来往,却偏偏挑在那日来拜访……臣仔细一想,便有了一番猜想。斗胆来同皇上说。董参将背后之人恐是忠勇伯府。”
    他到底还是觉得,称病在家也不够保险。
    如今萧弋已经是爪子磨尖了的雄狮,他实在没必要同之抗衡。
    萧弋道:“越王殿下如此出卖自己的父亲,便不怕他记恨你吗?”
    萧正廷低下头,遮去了脸上所有的神色,只是他的嗓音微微冷了冷,道:“这样的人,又怎是臣的父亲?”
    萧弋盯着他,道:“越王做人从来圆滑,唯独此事上,半步不让……”
    果然打的还是皇位的主意,硬是要一口咬定了,他如今是皇室子嗣,而非一个忠勇伯的儿子。
    萧正廷苦笑道:“臣坏就坏在了圆滑的性子上,若是事事都尖锐强硬些,恐怕比现在更好。”
    他习惯了熬,事事都要先等、再熬,慢慢就争不过抢不过了。
    他心下自然是后悔的,平日不显,只是这会儿嘴上自我调侃了一句,便是示弱了。
    萧弋道:“朕知晓了,越王殿下回去养病吧。”
    “臣告退。”萧正廷也不多留,只是等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他才顿了下,心想,那里间怎么挂起了帘子?
    里头有人?……有她?
    萧正廷抿唇,不愿再往下深想,加快了步子离去。
    等他走后,孔凤成方才进了门,再度请了安。
    萧正廷便将天淄国一事同他说了。
    孔凤成脸色登时也不太好看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也能咬死人。天淄国虽小,百姓远不及我大晋百姓数量之多。但他这般四下联合,真要叫他哪天动起手来……恐也是一个大麻烦。”
    二人商议一会儿,萧正廷又从孔凤成处,听到了更多有关天淄国的消息。
    孔凤成说到最后,突地道:“说起来,天淄国内还有两个极有名的人物。”
    “嗯?”萧弋应了一声,示意他往下说。
    “是一对孪生兄妹,先前险些死在天淄国巫女的手下。天淄国信奉巫术,百姓十分顺从皇室与巫女,因而无一人敢生出叛国的念头。偏这二人不同,逃出来后,先返身悉数杀死将自己献上的亲人,再一路斩杀巫女、皇室中人,仓皇逃出了天淄国……这二人一人名凤亭,一人名斛兰。听闻是逃到咱们大晋来了,若能寻得,怕是事半功倍。到底是天淄国人,他们应当更了解天淄国。”
    “朕会着人去寻。”萧弋道。
    孔凤成之后又说了几句话,便告退出宫了。
    萧弋叫来暗卫,道:“去核实当初天淄国使臣离京之事,找出他们离开时的路线,还有他们来时的路线……都一并画下来。”
    等交代完,萧弋方才问赵公公:“春纱、莲桂二人可有回忆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赵公公皱起眉道:“一无所获。”
    不过说罢,他突然想起来,道:“倒有一事,奴婢觉得当与皇上说说。皇上先前在木木翰昏迷不醒时,皇后娘娘与一个千户说了两句话……”
    “那人叫什么?”
    “屈然。”
    萧弋一下子便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是个不起眼的小兵,后来勇猛异常,又因为十分服从于他,他便提拔了此人。
    幺儿与他说了两句话?
    说了什么话?
    萧弋一下也没想别的,只是心底揣着的醋坛子咣当一下又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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