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发郧国公的是个游侠儿,带着术士的绝笔信而来,虽没什么实质证据,却为马周的调查指了几个方向。李二陛下让人带着绝笔信快马去追马周,接下来一连几天阴沉着脸,自是没心思给李元婴写回信。
    卢照邻回到长安时,调查结果也出来了,郧国公张亮被押送回京城。遇到这样的事,李二陛下自是没心情给高阳主持婚礼,直接把婚期延后了一个月。
    卢照邻在京中与父母相见,父母也无法得知朝中消息,只能安心候着。
    这就是和皇家结亲的坏处,什么时候成亲、往那里安家,全都得看李二陛下的意思,要不是卢照邻实在喜欢,又有房玄龄保媒,卢家父母也不太希望卢照邻尚主。
    卢照邻这边干等着,高阳那边也很不高兴,高阳和兕子她们痛骂起郧国公来,觉得他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挑在这节骨眼上造反,简直是故意和她过不去!
    高阳道:“照我说,父皇应该把郧国公一家全砍了!”
    兕子道:“你马上要成亲了,哪能说这种话?”她也不怕血光冲撞了她的婚事。
    高阳哼哼两声,她才不懂什么家国天下,也不懂什么谋逆大罪,只对自己又要再等一个月才能见到卢照邻这件事很不满意。对于罪魁祸首郧国公,她自然要痛骂几句!
    不同于高阳只为自己的婚事延后不满,朝中上下都对郧国公生出反心这件事很震惊。郧国公早早追随李二陛下,又坐镇洛阳这个长安门户、军事重镇,怎么会这么糊涂?
    偏偏马周此去洛阳搜罗了不少罪证,样样都在印证那个游侠儿告发的罪状。
    郧国公私养五百义子,包庇妻族祸乱一方,这都其实不算大事,毕竟谁家都有个把为非作歹的亲族,必要时候来个“大义灭亲”就是了——郧国公也是这样做的。而要命的是他迷信术士妖言,自认为天下该姓张,开始私蓄兵甲武器!
    马周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躲过一劫的术士活口,从对方口里得知当晚他们的密谈:张亮确实想取李唐而代之!
    李二陛下震怒不已,让人将郧国公拿回长安下狱。
    郧国公入狱期间一直求见李二陛下,想豁出老脸再向李二陛下求饶一次,这次李二陛下却铁了心要处置他,始终拒绝再见他一面。
    遇到这样的事,李二陛下也无心避暑了,摆驾回宫,和房玄龄等人商量如何处置张亮。
    蓄谋造反,不管搁在哪个时期都是死罪,可李二陛下清晰地感受到当初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人越来越少。
    事已至此,房玄龄等人认为张亮哪怕还没造反,那也是准造反苗子,当按谋逆论处。虽然朝中武将不少都被指控过造反,但张亮这次不一样,他是人证物证俱在,狡赖不得。哪怕最后没敢动手,也该按律斩首,以儆效尤!
    李二陛下按下此事数日,才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到狱中与张亮诀别。
    目送长孙无忌两人应声离开,李二陛下靠在凭几上合上眼。
    张亮未必真的会反,很可能只是被人在旁边就脑子一热做了些准备。可江山社稷存不得半点侥幸,李家想要稳坐龙椅,就得掐灭一切可能带来动荡的可能性。
    他或许真的没有自认的容忍大度,终归还是成了他过去最瞧不上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
    张亮的谋逆罪名定了下来,接下来该杀的杀、该抄的抄,万贯家财入了国库,英雄美人都成了枯骨。
    从李二陛下下令到诸事了解,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朝中再也没有张亮这一号人。
    李靖下朝回到家,拄着杖站在驯兽场前许久,叹了口气。他早早以腿疾为由推了不少事,屡次要告老还乡,李二陛下都再三挽留,他只能在朝中挂个名字,能不去上朝就不去上朝。
    人啊,也许想要的东西少一些,厄运就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谋逆案了了,李二陛下才腾出空来过问高阳的婚事。想到自己还没怎么见过卢照邻这个准女婿,李二陛下挑了个时间叫人把卢照邻挑进宫见一面。
    卢照邻好歹出身世家,要面圣兼见岳父虽然紧张,应对却还挺得体。李二陛下见他相貌出众、容止有度,对女儿和幺弟的眼光稍稍满意了一些,给卢照邻赐了座,来个翁婿闲谈。
    卢照邻一直绷着一颗心应答,到最后才想起李元婴叮嘱的话,悄然多看了李二陛下几眼。他只见过李二陛下一面,当时席位离李二陛下还挺远,记不得李二陛下当初的身量,看不出李二陛下是不是瘦了,只是看着觉得李二陛下鬓边染了点白霜,竟多了不少白发。
    李二陛下何等敏锐,一下子捕捉到卢照邻有些呆愣的目光。他没计较卢照邻的失礼,很和气地问卢照邻怎么了。
    卢照邻赶紧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没,没什么。”
    李二陛下一看就知道他藏着话,也没怪罪,仍是宽和地说:“你是高阳的夫婿,将来私下里也能跟着高阳叫我一声耶耶,不必这么紧张,有话只管说。”
    一国天子对自己像是普通岳父一样和气,卢照邻感动不已,脑子一热把临行时李元婴叮嘱他的话都告诉了李二陛下,连李元婴嘀咕的那句“皇兄可能真的生我的气了,都不给我回信”都说了出来。
    李二陛下听了卢照邻转述的话,也想起自己一直晾着李元婴没给回只言片语。这小子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做的事是会惹人生气的!
    李二陛下心情稍霁,打发走卢照邻,叫人呈上笔墨给李元婴写了封信,让他在滕州好生呆着,不要整天想这想那,只要不干那些危及大唐江山社稷的混账事,朝中之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信里训示了李元婴一通,李二陛下心里舒坦了。
    不过是个内侍而已,也值得李元婴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明知道会惹他生气还搞出让人海避祸这种谁都瞒不住的小动作!
    这混账小子合该好好骂上一顿。
    既然这混账小子愿意相信身边的人,那就让他看看他们能做成什么事。
    他还没老,真要有人想作乱也得衡量衡量。
    李二陛下把信封起来叫人送去滕州。
    滕州不大,哪怕一乡一里地走,一个月也可以走个遍;县城也不多,哪怕轮换着修桥铺路,用个三五年也能让平坦的道路铺遍全州。
    李元婴去年挨了顿杖责,做事踏实了许多,没再把事情都扔给别人去做。
    高阳在京城大婚时,滕州也选出了三个试点县,整个州的人力物力资源都往这三个县倾斜,准备一力将它们打造成滕州示范县!
    试点县敲定,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元婴没让参与票选的豪强富户把钱送到府衙,而是让他们就地调动物资和人手,秋收结束后第一时间开始搞本县的基础建设。
    李元婴虽重视商业,却也知道农业是如今的根本,入秋后粮食渐渐熟了,趁着天气晴朗,他带着书院的人到下面的乡县去帮忙抢收稻谷和麦子。
    李元婴在宫里连谷子怎么长出来都没见过,还是出宫后到底下的乡县走了走才多了几分了解,不过还是无缘看到稻谷结实。
    这回到了田里看着沉甸甸的稻穗觉得挺新奇,叫田间老农给他解说解说这边的水稻产量有多少、要种多久才结实,麦子产量又有多少、得种多久,什么田地适合种什么稻种。
    李元婴倒不会亲自去耕作,只是听个新鲜罢了,他亲自走了趟三个试点县、亲手割了几把饱满的稻穗,正式拉起了滕州秋收的序幕。
    李二陛下的信使抵达滕州时才知晓李元婴跑底下的试点县去了,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到了地方上,只见李元婴被一群身穿布衣的老农围在中间,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讲到兴起时还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李元婴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也不觉这些农户粗鄙,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说话,随后还跟着他们走到田里亲自抄起镰刀搁下一把稻谷,脸上有着难掩的得意,不用走近都知道他在炫耀自己已经会熟练地割稻了!
    信使愣了一下,才在李元婴身边近卫的通传下上前给李元婴送信。
    李元婴在秋日艳阳下和当地农户聊了半天,脸上晒得红扑扑,他收下心,和气地和农户们告别,骑上马得儿得儿地回城,力邀信使在滕州多住两天,回头他看完信说不定要写个回信。
    信使没拒绝,在滕州住下了。
    李元婴多招了两千人搞治安,整个滕州井然有序,哪怕夜里不宵禁,治安事件也很少发生:巡逻和站岗的人比贼还多,干点坏事随时可能被人逮着,谁要冒那个风险啊!
    更何况,李元婴还按照卫兵的规格给这批巡逻和站岗的“安防人员”配上统一制服、统一武器,每天早上城门初开始还会绕着城拉练一圈,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威风凛凛的气势让有歹心的人看得寒毛直竖!
    信使一路走来,发现滕州确实很不一样。
    这大概是因为李元婴没把人和钱全用在自己身上,而是砸在了滕州城的建设上。有哪个藩王能真正做到这一点?更多的是把封地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无穷无尽地索求,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李元婴回到王府把李二陛下的信一拆,里头又是一通臭骂。他哼哼着把信看完了,和魏姝嘀咕:“这皇兄,不是整天不回我的信,就是一天到晚写信骂我。”
    抱怨完李二陛下,他还和魏姝抱怨魏征,说魏征也是一个德性,整天写信骂他。他最近这么乖巧听话,也没见他们夸他一句!
    李元婴抱怨完了,又和魏姝商量怎么教育儿女:“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可不能这样,我们要多夸夸他,夸着长大的孩子以后不管有没有成就,日子总是过得快活些的。”说完他两眼亮晶晶地看向魏姝,又做了另一个决定,“如果非要骂他们的话,就由你来骂好了!”
    魏姝气结:“为什么我来骂?”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你比较凶,我凶不起来。”
    魏姝不想理他了。敢情他想当个慈爱好耶耶,她就得当个凶阿娘?!
    魏姝不理李元婴小半天,李元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惹魏姝生气了,赶紧去和武媚讨教一下怎么才能让他姝妹妹消气。
    得知两个人为什么闹别扭,武媚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夫妻俩亲都没成呢,居然因为管教儿女的问题起了矛盾!
    武媚对这种小吵小闹可没经验,只能无奈地说道:“姝妹妹不是小气的人,你和她好好说,她不会不理你的。”
    李元婴一想也对,没再找人求教,仗着脸皮厚跑去追着魏姝哄,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以后别说骂孩子了,打孩子也由他来,儿子要是顽皮,他一准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女儿就算了,女儿不禁打的,教育几句就成。
    魏姝听李元婴信誓旦旦,也觉得闹这样的别扭有些好笑,哪还能生李元婴的气。
    两个人重归于好,李元婴才和魏姝商量起正事来,他准备从李二陛下手里再骗点人来,哦不,再讨点人过来。
    有了便宜纸墨,印刷书籍方便了许多,有朝廷的支持,图书馆已做到遍地开花,成为各个州府的标配建筑。
    眼下孙师的《千金方》马上要下印了,印完这批人手就有了空档,李元婴准备让各地图书馆征集农具、粮种、果蔬和经济作物介绍,收集到足够多的资料之后叫董小乙在圈起来的实验基地里搞搞试验,挑选出最省力、最高效的农具,品质最好、最高产的品种,靠着各地图书馆的影响力进行宣讲和普及。
    说到底,现在土地还是百姓的根本,他们要是能让百姓更省时省力地种出更多粮食,百姓肯定愿意听。
    李元婴准备在《齐民要术》的基础上,印一本及时更新、浅白易懂的农书,推行各种新农具和新粮种。
    有些工具哪怕只是一个想法、一个雏形,他也愿意叫人去尝试一下。毕竟试出来了,对百姓对朝廷都大有益处!
    所以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李二陛下不得给他分拨点人手?
    这些人手里面最好有懂农桑的,懂天文地理的,会搞文学创作的,会兴修水利的。反正,只要朝廷有、只要朝廷愿意给,滕州这边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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